曾几何时,她真的被这样的扶烨骗了过去,以为他不过是只不伤人的大型犬。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云笙早为自己的错看而付出了代价。
扶烨从来就不是狗,他是狼,这些年一口一口的吃着自己的肉不说,到最后终于咬上了自己的脖颈,鲜血淋漓不说,也足以要了自己的性命。
“扶烨,你不该救我的。”
云笙的声音很轻,双眸之中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扶烨闻言,张了张唇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有哪一秒有这样浓烈的失重感。
他清晰的感知到了自己和云笙多年来并不平衡的平衡被他亲手打碎,天秤摇摆不定过后终于在此刻彻底的落在了云笙那边。
这不是扶烨不说话就能躲过的,他非常清楚。
于是下一秒,云笙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我活着,是对我的惩罚吗?”
“对不起啊,扶烨,让你和我结婚,害死了你爱的人,都是我的错。”
第十三章
云笙的声音十分轻柔。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扶烨一瞬有些混乱。
云笙的语调和当年她红着一张脸说喜欢的语调是一模一样的。
云笙靠在病床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扶烨。
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紧紧攥着,喉咙发酸。
她知道自己只有在对一个人完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软弱的模样,正如多年前她发现自己喜欢扶烨时的没有办法。
又如同自己现在依旧对扶烨没有办法。
“扶烨,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云笙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跟随着她的话语颤动:“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如果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你也已经做到了,还不够吗?”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哥哥,我的父母,他们都已经死了。”
“云家现在也是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要我活着,好好看着我养的狗是怎样吃我的肉喝我的血之后活着的吗?”
云笙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用最平淡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不只是对扶烨来说是残忍的,对她自己更是。
扶烨却只是安静的听着,就像是在听着主人的训话一般。
可是云笙早就不再吃这一套。
她不是傻子,没人能在被咬断咽喉之后依旧心无芥蒂的相信这是一只好狗。
病房内安静的只有云笙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吊水瓶点滴落下的声音。
这阵安静十分可怕,可是在这一刻却被二人共同默许着存在。
不知道过去多久,吊水瓶里的药水终于空了。
扶烨起身,悉心的帮云笙拔掉了枕头,微弱的酸胀感一瞬从手背蔓延至心间。
云笙看着眼前的男人拿着医用胶带摁着输液留下的针口,依旧没有说话。
扶烨终于打破了这阵死寂:“笙笙,我们回家。”
云笙没有回答,只是依旧躺在病床上,固执的看着扶烨。
她想,扶烨,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可是扶烨却好像一个没事人,也只是固执的看着云笙。
两个人的对峙时常发生,只是云笙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现在这种时候。
手背上的创口被扶烨牢牢的摁住,他不受控的加大了力度。
那原本不值一提的伤口与疼痛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云笙却只觉得麻木。
她早就不会喊痛了。
扶烨早就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从结婚以来,扶烨就不停的用身边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来试探云笙的底线。
云笙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于是扶烨就得寸进尺。
她以前以为,不说痛可以换来自己的安稳与颜面保存,可没想到不说痛换来的只有越来越痛,换来的只有扶烨的一次比一次下手重。
到最后自己的一颗心被他碾的粉碎,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
想到这里,云笙看着眼前被扶烨死死按住的手,张了张唇瓣:“你弄疼我了。”
你弄疼我了。
云笙又在心中说了一遍。
扶烨却猛然一怔,手上的力气像是忽然被抽走。
这一切在现在看来都是这样的滑稽。
简直就像是在演一出黑色喜剧。
许久,扶烨松开了自己虚掩在云笙手背上的手,压下了喉间酸涩:“对不起,笙笙。”
云笙很想问,对不起什么?
可是她早就没有了问这句话的力气。
扶烨似乎也并不在意云笙的沉默,他想过很多次云笙对自己说这句话的场面,但其中没有任何一幕是像现在这样。
扶烨小心翼翼的将云笙扶着起来:“我们回家。”
他沙哑的声音叫云笙愣神。
她哪里还有什么家?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于决穿着一身白大褂走进。
在看见云笙后于决快步上前,全然不顾在一旁站着的扶烨:“笙笙,感觉怎么样?”
云笙这才回过神,摇了摇头:“我没事。”
于决紧拧着眉,语气心疼又责怪:“我知道你最近过的不好,但是怎么能做出这种傻事?叔叔阿姨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能明白吗?”
云笙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扶烨见状,眯了眯眼,上前一把拿开了于决的手。
“于医生,请你和我的妻子保持距离。”
第十四章
霎时,场面一瞬变得僵持不下。
二人对视着,于决眸底涌上的怒意又被强行压了下去。
碍于现在云笙才刚刚醒来,于决不想打扰到她的心情,只能不冷不热的开口:“我以为病人醒了之后叫医生,是常识问题。”
闻言,扶烨十分不屑的笑了笑:“刚刚护士和我说了,醒了之后就能出院,没必要特意通知你一声吧,于决。”
于决冷着脸刚要开口,病房门口却传来了护士的声音:“于医生,24床的病人醒了!”
闻言,于决到嘴边的话再次咽下,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虚弱的云笙:“有事给我打电话,好好休息。”
话落,云笙轻轻的点了点头,于决转身走出了病房。
病房内又再次陷入了一阵寂静。
云笙像是在用沉默抗拒着什么,可是扶烨也丝毫不愿懈怠,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
这阵冗长的寂静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久,扶烨终于开口,将他的诉求再次说了一遍:“笙笙,和我回家。”
终于,云笙败下阵来,缓缓起身下床。
她灰蒙蒙的双眸叫人看一眼都能感知到浓重绝望,可是扶烨却视而不见。
他只是兴高采烈的跟着云笙的身后,带着她走出了医院。
上车后,云笙靠在柔软的真皮坐垫上轻轻的阖上了双眸。
不是她真的原谅了扶烨,只是除了跟他回去,自己又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云笙感受着车辆在公路上高速行驶,也感受到了身边的扶烨对自己炽热的目光,这一切感知对于她来说是这样的荒唐与可笑。
直至车辆停下,云笙才轻轻睁开眼。
她偏了偏头,扶烨果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云笙张了张唇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打开了车门。
她缓步上前推开了别墅大门,看着眼前陌生的房子,心中忽然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涩意。
云笙不愿多做停留,索性快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来不及关门,扶烨就跟着云笙身后走了进来。
扶烨跟在了她的身后在床沿坐下,看着云笙熟练的从抽屉之中拿出一盒细支香烟,纤细白皙的手抽出了一只,点燃后叼在了唇边。
扶烨只是坐在原地看着,一双漆黑的眸死死的盯着云笙。
似乎云笙去到哪里,他就要看到哪里。
而云笙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指间袅袅上升的烟雾上。
直到香烟燃烧到了一半,扶烨终于开口:“我们好好谈谈好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云笙却只当做没有听见,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半分。
扶烨不甘心,语气之中有些着急:“笙笙,你别这样。”
“之前我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为了让你生气,我只是想要看看你是否在乎我!”
云笙睁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不像话。
扶烨不难看出她一晚上没睡,心脏像是忽然被重锤用力击打。
下一秒,云笙缓缓抬眸看向了扶烨,声音很轻:“放我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一整个晚上,和扶烨的这几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云笙脑海中回放,她眼睁睁的看着记忆之中的扶烨从一开始的包容体贴,霸道温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好像每一步都没有人做错,但是到了最后,事情还是不可挽回的滑向了溃败。
云笙当然认命,只是在她看来,现在的扶烨出现在她的面前,总让她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的两个人。
回忆使人痛苦,扶烨不能体会那份痛意。
扶烨没有说话,像是根本就没听见云笙说的话一般:“醒来了怎么不吃早餐?”
云笙见他这副模样,霎时红了眼眶:“扶烨。”
“我父母央求你不要对我家下手的时候,我母亲哭着要你对我好一点的时候,你有没有那么一瞬,就那么一瞬想到了你小的时候,他们给你的压笙钱永远是最多的?”
“你有没有想到,我父亲是怎么教你看局势,我母亲给你亲手织的手套?”
“你有没有想到,你们家什么都没有,而我是云家最受宠的小女儿,他们愿意让我嫁给你!”
云笙的声音愈发的激动,到最后几乎是怒吼。
可是扶烨却依旧置若罔闻,管家端着早餐神色尴尬的站在了房间门口。
扶烨瞥见了管家的身影,他缓步起身,从管家手中拿走了餐盘,又回到了床边。
管家松了一口气,带上房门后立即转身离开。
扶烨将餐盘放在了云笙的床头柜上,抬手端起了瓷碗,吹了吹勺子上的小米粥:“吃早餐吧。”
他将勺子递到了云笙的唇边,云笙刚刚激动的情绪还没有缓过来,整个人都在发颤。
连带着唇瓣都在发抖。
终于,云笙的忍耐像是终于到了临界点,抬手用力打开了扶烨的手——
“啪!”
瓷碗与陶瓷勺子全都被摔落在地,碎成了一片。
浓稠的小米粥洒了一地,蜿蜒流动。
热气氤氲着上升,云笙看着眼前的扶烨,双眸不受控的盈满了泪。
扶烨却只是站定原地,看着濒临崩溃的云笙,微阖双眸。
“云笙,我知道你爸妈和哥哥走了的事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问过心理医生,他说了你需要陪伴,我会好好陪着你。”
扶烨的声音嘶哑,可是语调却是那样的平静笃定。
云笙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扶烨,眼神空洞的像是能灌进风。
她不知道扶烨到底想要做什么。
云笙现在也已经不想知道了,只想要逃。
就算自己已经没有了可以去的地方,也不想要待在这里,每每看见一次扶烨,她就被迫想起自己这段失败的感情,被迫想起云家是怎么被自己害的家破人亡。
是啊,云家的遭遇说到底不都是怪自己吗?
怪自己往家里领回来这样一只白眼狼,如果不是自己当初非要和扶烨结婚,后面的事还会发生吗?
接连三天,扶烨还是和以前一样,将工作全部都搬到了家里。
他寸步不离的守着云笙,而云笙则是不吃不喝。
扶烨将手中的瓷碗放在了云笙的身边,捉住了她的手正准备换药。
可下一秒,扶烨一怔。
纱布底下明明已经快要好的差不多的伤口,现在却在汩汩冒出鲜血,洇湿了洁白的纱布,变成了刺眼的红。
扶烨抬眸,却看见云笙妖冶高傲的笑容。
紧接着,云笙的声音响起:“扶烨,你有本事就这样守着我一辈子。”
“我会不停的试着自杀,一千遍一万遍。”
第十七章
话音落地,扶烨只觉得这道口子像是割裂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怎么会这么痛?
他试想过很多场景,可是从来没想过云笙会用死来威胁自己。
云笙不吃饭不喝水自己都能强迫她灌进去,可是死呢?
一个人要是想死,有起码上千种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