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床后捧出她的骨灰罐。
“她死了,染病死的,我连恨都不知道恨谁。”
“后来我想,那我多做善事、多积阴德。”
“等死后去地府,求阎王爷给我和她,一个好的来世。”
我其实,并没有经常想起她。
我也结识了更多的人。
芸娘这样的恩人、村中朴实的乡亲,还有天真纯真、一口一个“宋先生”的娃娃们。
只是偶尔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会想着如果她在,肯定也喜欢。
18
婚后我才知道,原来让陆钧认错人的,正是我扔他的那个香囊。
当日我的香囊并非掉在河里。
而是被挣扎的陆听听抓在了手上。
陆钧骑马游街,我扔他香囊,他一眼就认出这鬼斧神工的手艺,出自同一人。
有人告诉他,香囊背后的金雀,是欢雀楼特有的纹样。
他到欢雀楼,看到了挂着腰佩的陈映月。
而我和陆钧成婚后。
听说陈映月消沉了好一阵,跟了一个富家公子哥,做了妾。
我问陆钧:“心疼不心疼?”
他白我一眼:“你不如关心下,你夫君明日一仗凶险不凶险。”
三年间,陆钧为大昭出生入死。
我在府里和陆听听一道吃喝玩乐,过上了相当快活的日子。
当然也还是会扮成“宋先生”,又陆续资助了十数个村子。
当我以为会这样度过一生时。
变故发生了。
19
当朝五皇子上书,说陆钧与敌军私通。
陆钧当年救老将军的事,也被翻了出来。
五皇子说,这是陆钧与匈奴共同演的一出戏,只为将陆钧送上高位。
他才能成为匈奴最有力的武器。
五皇子手里的证据,是一名匈奴俘虏。
对方被押上金銮殿,看到陆钧,当下就跪了下去:“右骨都侯!”
侯府被抄家的那天,陆钧将我和陆听听塞进一个衣柜中。
外面全是兵戈相交的声音。
我捂着陆听听嘴,不让他哭出声。
而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似乎在说:“这间屋子还没搜!”
我狠狠心,将最后一袋金锭塞进陆听听手中,用气声嘱咐他。
“等人走后,回雍村。”
“我相信,陆钧是清白的。”
我故意重重打开衣柜门,走了出去。
“官爷可是在寻我?”
圣人对出生入死的陆钧,最后的恩情,是将我与他安排在了隔壁牢房。
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户,我遥遥看着外面的星星。
“等出去后,我们生个孩子吧。”
“最好是生个女孩儿。”
“我教她跳舞、画画,她小名就叫紫藤好不好。”
陆钧浑身是伤,用膝盖爬过来,隔着栅栏握住我手。
“都听夫人的。”
20
听看守我们的狱卒说,外面贴满了我与陆钧的告示。
三皇子甚至挖出了我“宋先生”这个身份。
死我不怕,但这个消息让我很是难过。
世人皆看不起女人。
如果村长和娃娃们,知道了一向敬重的宋先生。
原来就是视财如命、一心为钱的阮宋宋。
会不会很失落。
会不会一气之下,把私塾都给砸啰。
就这么担心着担心着,就到了我与陆钧游街示众的日子。
上一次陆钧游街,穿着铠甲、骑着骏马。
这一回,我和他被关进方方正正的木头牢笼里。
活像两只丧家之犬。
但让我意外的是,街上的人都安静看着我们。
没有人向我们扔烂菜叶子,也没有人咒骂我们叛国贼。
我一开始还十分疑惑,等到囚车转过了朱雀街,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
眼前密密麻麻,跪了一片,全是身着素衣的人。
都是我熟悉的面孔。
丰村、西进村、向南村……我资助过的村庄,都来了。
上千人,跪在长街上,堵死了路。
21
他们衣衫破旧、眼神坚毅,面对披甲持锐的官兵,丝毫不畏惧。
丰村村长跪在最前面。
他手捧一长卷血书,上面歪歪扭扭写满了人名。
胡须皆白的老村长,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喊出。
“草民为侯爷与夫人请命!”
村长话音刚落,后面跟着的人齐齐下跪。
“草民为侯爷与夫人请命!”
上千人发出的声音,地动山摇。
有官兵眼神恍惚了,可能认出,这其中有自己的妻子或母亲。
有人问为首的官兵,是否要上报圣上。
为首那人,应该是五皇子的人,面色铁青。
“继续向前,不肯让路的人,就从他们尸体上踏过去!”
此话一出,满街寂静。
丰村村长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眼神愈发坚毅。
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官兵手里亮着的刀尖上撞上去。
我心肺惧裂:“村长!”
但来不及了。
22
长街上千堆雪,雪地之中,盛开出一朵鲜红的血花。
我听到老村长说的最后一句话。
“用某这条老命,换宋先生……清白。”
他叫我,宋先生。
即便他们都知道了我是歌姬阮宋宋。
他仍叫我——宋先生。
我这才明白了肝肠寸断是什么感受。
我用力撞着牢笼:“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但为首那人仍然毫无所动。
他轻蔑一笑,用刀尖挑起尸体:“就你这条贱命,不配。”
满街肃然,一时之间没人再敢动弹。
寂静之中,一个声音划破人群,远远传来。
“他不配的话,那老身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