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寡居多年,免不了空虚寂寞,如今有这么一个极品送到面前,她自然不会拒绝,况且也无人反对她。”
孟师延靠在凭几上,嘴里嗦着鸡骨头,“听你这么说,这薛怀义看着还不错,他与贤之相比如何?”
赵客冷哼一声,“他不配与贤之比。”
孟师延点点头,“我觉得也是,不过他为何改名叫薛怀义?”
赵客歪头,“你不知道吗?”
孟师延呆愣地摇摇头,“我不怎么关心辛臣的事。”
“日后你还是要多加关注一些,”赵客坐直身子,“太后命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认冯小宝为义子,就这么简单。”
孟师延将鸡骨头扔了出去,“我记得驸马就比他大一岁吧。”
“不错,不过这些事也不是咱们该关心的,自古以来皇家多荒唐之事,我们守好本分便是。”
“明镜,”郑贤之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事情还没做完吗?”
赵客起身接过食盒,“自打我做了这内卫的统领后,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我现在都有些怀念通玄监了。”
孟师延见两人浓情蜜意,不忍打搅,便识趣地离开了。
“你都两月未归家了。”郑贤之揽着赵客的腰,眼神甚是心疼。
“等过些日子就好了,”赵客安抚道,“算算日子,恩师也快回神都了,到时让他做我们的证婚人可好。”
郑贤之点点头,将食盒的菜取出来摆在桌上,“趁热吃。”
“还是贤之对我好,”赵客双手捧住郑贤之的脸,“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呢。”
郑贤之红着耳朵,“快吃。”
郑贤之离开后,赵客继续翻看着百官的监视记录,翻到薛怀义这一页时,她不由发笑,这家伙怎的到处拉小混混剃度,真给大唐丢脸。
赵客虽看不上薛怀义,但在朝中免不了与他接触,况且薛怀义已经知晓上次踹自己的人是赵客,所以在武后面前说尽了赵客的坏话。
对于他这种做法,赵客早有心理准备,她就不信武后会因为薛怀义的“撒娇”而敲打自己。
“统领,太后召您入宫。”
赵客将记录放在木盒里,太后最近要记录要得很勤,想来她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宫里这两日尘土飞扬,赵客路过乾元殿时忍不住捂着鼻子,不过建造皇宫的木料砖石却很好,赵客忍不住上前看了看。
“赵统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薛怀义斜眼看着赵客。
“太后召我入宫,路过此地,特来看看。”赵客淡淡道。
“特来看看?”薛怀义转身直视着赵客,“这儿与你有何关系?”
赵客挑了挑眉,“看看薛住持是如何的英明神武,我相信你不会辜负太后的期望。”
“我当然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倒是赵统领,你可别辜负了她。”
赵客这么一试,便知道他又在武后耳旁吹风了,不知道这次哪个倒霉蛋又被他给利用了。
赵客到瑶光殿时,武后正在逗李隆基,李隆基是她最喜欢的孙子,也许正因如此,后面她才会将李隆基过继给已故的李弘吧。
“姐姐。”李隆基跑过来牵住赵客的手。
“微臣见过太后,楚王殿下。”
“免礼。”
话落,武后对着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李公公便带着李隆基和一众宫女退下了。
“明镜啊,相州可有异动?”
“回太后,相州的异动早已开始,只是最近没什么大动作。”
武后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朕这心里一直忐忑啊。”
“太后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朕还是相信你的判断的。”
赵客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武后这句话说得违心极了,既然相信自己的判断,为何每隔两三日就要召自己入宫?
“臣谢太后器重。”
不过瑶光殿的景致倒是很不错,因此赵客差点走神,好在武后还能时不时地提问。
“对了,以后对怀义,朕希望你能多担待他点。”
赵客差点翻出一个白眼,薛怀义这头秃驴还需她担待?
“是。”
“如此便好,罢了,你先退下吧。”
“是。”
从瑶光殿出来后,赵客碰上了上官婉儿,虽说这几个月她时常进宫,但经常见不到上官婉儿,讲句真话,她还真有点想念上官婉儿。
“明镜,”上官婉儿握着赵客的手,“许久未见你了,近来可好?”
“还好,就是时常忙得脚不沾地。”
这句倒是实话,赵客确实脚不沾地,有时她恨不得自己有十头二十臂,做统领前她也没想到这么忙。
“你身份特殊,我也帮不上你,不过近日薛怀义老在太后面前讲你坏话,甚至到了栽赃陷害的地步,你可要小心他啊。”
“舍人放心,他现下事务缠身,应当没空对付我。”
“如此便好,若日后你需要帮忙,尽管跟姐姐提。”
赵客拱手,“多谢姐姐关照。”
赵客看着眼前清明的上官婉儿,很难想象她后来会与韦后蛇鼠一窝。
“明镜,你在想什么?”上官婉儿拍了拍赵客。
“没什么。”赵客回过神来笑了笑。
“你公务繁忙,就不与你多说了,太后对你甚是器重,你一定要多多立功。”
“多谢姐姐指点。”赵客拱手道。
立功这事,旁人愿意,赵客却不愿,她既不是将军也不是权臣,她不过是武后的特务头子,武后一倒,她也不会善终。
况且,像她这样的身份,每个功都带着血。
四月的神都格外温暖,赵客穿着单衣走在回去的路上,舆图上看着皇城离东城不远,但实际上却要走很长一段路。
“赵统领,好久不见。”来俊臣挡住赵客的去路。
赵客别了来俊臣一眼,冷冷道:“推事院是没犯人了吗?来御史怎的如此清闲?”
来俊臣顿了顿,“我来东城办点事。”
“东城乃尚书省六部二十四司所在地,来御史来这里恐怕不太合适吧。”
“你算个什么东——”
赵客扬起手,来俊臣立刻闭嘴,“御史明知自己斗不过我,就别再来挑衅我,好好配合我办事即可。”
话落,赵客一把推开来俊臣继续向前走去,一想到来俊臣后来诬陷狄仁杰姚崇等人谋逆,她就恨不得现在将这一众酷吏杀干净。
“赵统领。”
赵客白了一眼,这又是哪个催命的?
“赵统领等一等。”
喊话的人声音粗犷又高亢,赵客很难装聋作哑,于是乎嘴角一挑,转身回道:“听见了。”
“赵统领。”来者身材魁梧,手上有几道不太明显的伤疤,像是刀伤,而他眉目中透着一股狠厉之气,这类人要么是相由心生的坏人,要么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显然他是后者。
“这位将军找我所为何事啊?”
“你不认得我?”来者目光狐疑,有些不敢相信。
赵客走近两步一看,原来是王孝杰。
“王将军。”赵客拱手行了晚辈礼。
“赵统领这会方便吗?”
赵客点点头,“方便,不知王将军找我所为何事?”
“我听说赵统领会做兵器,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之前确实在做兵器,不过自打入朝后就再也没做过了。”
“不知……”王孝杰面露难色,手里一直握着刀。
“王将军是做新的还是修旧的?”赵客豁然一笑,她倒是很敬佩没有花花肠子的武将。
“我想要把新刀,最好重一些,不知需要多少两银子?”
赵客朗声一笑,“我不收钱。”
“那不行,你不能白费功夫。”
“王将军有所不知,我朝五品以上官员不得行商,再者王将军是为国征战,明镜岂能收王将军的银钱。”
王孝杰听后冁然一笑,“那便多谢赵统领了。”
“将军客气,若是将军得闲,可来明镜府上详谈。”
第三十三章
下午,王孝杰背着一只羊进了赵府。
秦伯没见过这种场面,连忙将府里能管事的郑贤之喊了出来。
“敢问阁下是?”郑贤之虽面色如常,心里却大为震撼,自家婆娘又做了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好事,竟然让人背着羊来谢。
“王孝杰。”
“原来是王大将军,失礼失礼。”郑贤之拱手道。
“无妨,”王孝杰摆了摆手,“赵统领还未归家吗?”
“快了,王将军稍等片刻。”郑贤之示意秦伯将王孝杰背上的羊取下。
“你是赵统领的丈夫?”
“正是。”
“果然一表人才,”王孝杰拍拍郑贤之的肩膀,“功夫也不错。”
“王将军慧眼,只是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不足挂齿。”
“谦虚了,哈哈哈哈哈……”王孝杰抚着胡子,英气十足。
赵客赶在宵禁前回到了府中,郑贤之正在正厅与王孝杰讨论兵法,赵客嘴角一扬,坐在了郑贤之身边。
“看来大将军与家夫相谈甚欢。”赵客倒了杯茶推给王孝杰。
“贤之深谙兵法,与他相识乃我之幸啊。”
“献丑了。”郑贤之拱手。
随后,王孝杰跟着赵客来到仓库,仓库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兵器,不起眼的地方还放着两把精巧的弩机。
“赵统领,这些都是你做的。”王孝杰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客。
“不错,闲来无事做上两把。”
“没想到你一个女子,这活做得比男人还好,佩服,佩服。”
赵客笑了笑,“我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力气胜过常人。”
“那倒也是。”王孝杰取下一把刀,舞了一番,看起来十分满意。
“大将军好刀法。”赵客拍了拍手,夸赞道。
“赵统领谬赞,”王孝杰颠了颠刀,“我觉得这把刀不错,不知赵统领能否割爱啊?”
赵客笑了笑,“王将军随便挑,要多少都行。”
“此话当真?”王孝杰确认道。
“自然当真。”
只不过赵客低估武将的“豁达”了,次日下午,王孝杰带着一众将士“闯”了赵府,将赵客的仓库搬得空空如也,好在赵客有先见之明,提前收起了弩机。
看着空空如也的仓库,赵客竟生出了几分惆怅。
“王将军又送来了几只羊,柏兄说晚上吃烤羊肉,”郑贤之从身后抱住赵客,“恩师估摸着也快到了,我们去接他吧。”
想到狄仁杰回朝,赵客的心情好了许多,说句真话,有狄仁杰在,她做事情便有了底气。
“好,我回屋换身衣服,”
郑贤之松开赵客,“恩师回来你也能松口气。”
“说得在理,有他老人家在,我做事顾忌也少些。”
狄仁杰依旧精神抖擞,他消瘦了许多,看到赵客后他乐呵呵地招了招手。
“恩师,”赵客跑上去抱住狄仁杰的胳膊,“你总算回来了。”
赵客此刻有些想哭,过去这一年多自己活得极度憋屈,很多时候,她都想抛下一切带着重要的人逃之夭夭。
“辛苦你了。”狄仁杰拍拍赵客的脑袋。
“明镜给您备了接风宴,我们快些回府吧。”
“明镜的接风宴肯定不会让大家失望,你说是吧陈毕?”狄仁杰朝着马车里望了望,随即陈毕掀开帘子走了下来。
“陈司马?”赵客惊讶地看着狄仁杰,“他升官了?”
“不错,陈司马现在不是司马了,而是侍郎了。”
赵客开心地拍拍手,“太好了,以后可以经常吃浆水面了。”
陈毕听后立刻调侃道,“姑娘家家吃那么多做什么,小心到时候胖的穿不进去嫁衣。”
“陈侍郎,”赵客幽怨地看着陈毕,“你小心一语成谶。”
狄仁杰听后朗声一笑,“陈毕,你现在得小心说话,明镜现在的地位可不低,就连三品大员见了她都得谨言慎行。”
“恩师别调侃我了,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虽然名声比例竟门好点,但也不受人待见。”
“这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狄仁杰开解道。
“恩师说的是,他们对我越是痛恨,我便越是安全。”
狄仁杰点点头,话题一转,“好了,我们快回去,看看明镜给我们准备了些什么。”
接风宴上,谁都没有提朝政之事,很是其乐融融,只不过接风宴后,狄仁杰神色凝重地将赵客叫到了偏厅。
这一年多,赵客与狄仁杰一直保持着通信,狄仁杰虽身在朝外,但对朝堂上的事了如指掌。
“明镜,你说相州的事情,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客摇摇头,“现在每隔三日太后就会叫我去问话,她对越王很是关注,或者说她对整个李唐宗室特别关注。”
“那你可有阻止的法子?”
“越王必反,谁也阻止不了,恩师更不能去阻止,否则庐陵王殿下可就危险了。”
“李唐宗室对太后恨之入骨,即便我出面恐怕也阻止不了啊,只是此事牵连甚广,又有多少李唐子孙会就此殒命呢。”
赵客看着狄仁杰,第一次感觉到他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神仙,也救不了飞蛾扑火的人吧。
“李唐宗室人数众多,我们没有办法保全所有人,何况即便我们有法子保,他们也不愿安生。”
狄仁杰点点头,“但庐陵王与当今圣人我们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否则我大唐后继无人啊。”
远远看去,稚子的眼睛依旧圆睁着,脖颈的断口处沾满了泥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头颅飞了出去,最后只剩一个婴儿在大声啼哭,赵客现下管不了那么多,刚想策马却被赶来的孟师延拦住,“来不及的。”
孟师延话音刚落,婴儿的头颅就被丘神绩高高挑起。
“把这些脑袋穿起来。”丘神绩一声令下,立刻上来几个人将一地的脑袋串起来挂在丘神绩的马上。
赵客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刀,她恨不得就现在砍了丘神绩这个老杂碎。
可她不能贸然行动,她一旦出事,别说狄仁杰了,就连李显和李旦也会陷入危险的处境。
“明镜,你一定要撑住。”孟师延拍拍赵客的肩膀。
赵客点点头,“你们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我们接了三个婴童,还是他们母亲偷偷送出来的。”
“能救一个算一个,咱们的人都撤出来了吧?”
“都撤离了。”
“你现在立刻启程,将这三个孩子送到断回山,那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孟师延点点头,“你也一切小心。”
话落,孟师延调转马头,朝南边去了。
丘神绩进城后大肆烧杀抢掠,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只能等着被杀,很快,那些士兵的身上被溅满了血,他们就像豺狼虎豹一样,贪婪又暴虐。
“杀良冒功,果然是大唐的‘好’将士啊。”赵客拍了拍胸口,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气晕过去了。
丘神绩消停后,赵客才骑着马走进博州城,城内到处都是无头尸体,有男人,女人,老人,稚子,当然还是以男人居多,毕竟他们要“交差”。
赵客努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看见丘神绩后,她朗声一笑,违心地夸赞道:“丘大将军果然兵贵神速,这么快就平了博州之乱,待回神都后我定会向太后为大将军请功。”
丘神绩摆摆手,“哪里话,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不足挂齿哈哈哈哈哈……”
“大将军过谦了。”
“不敢不敢,”丘神绩突然发现赵客没穿甲衣,关切道:“现下叛乱未平,赵统领怎的把甲衣给脱了。”
“大将军有所不知,我现在要尽快赶往豫州,轻装上阵好些。”
丘神绩恍然大悟,“还是赵统领想的周全。”
“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告辞。”赵客拱手道。
“赵统领慢走。”
岑长倩与麴崇裕、张光辅带兵十万分道豫州,麴崇裕不似丘神绩那么残暴,岑长倩也不是那种杀良冒功的人,至于张光辅,他即便是凤阁侍郎也拗不过他们二人。
赵客骑快马不足三日就追上了麴崇裕的大军,李贞此时兵力不足五千,里面大多士兵要么被诓骗,要么被胁迫,根本毫无斗志,何况李贞自己已经在打退堂鼓了。
“赵统领,”麴崇裕拱了拱手,“我们很快就到豫州了。”
赵客点点头,“我的探子来报,越王李贞无兵可用,只有裴守德同他一条心,大将军可放心攻打。”
“赵统领消息果然灵通,”这时麴崇裕突然放低声音,“听说丘神绩……”
“这是事实。”
“他简直就是个畜生!”麴崇裕怒道。
“大将军慎言,太后对此事甚是重视,她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麴崇裕长叹一声,“可怜这些百姓,无辜遭此大劫。”
“他自有报应在路上。”
麴崇裕很快兵临城下,赵客还是跟在博州一样,迅速抽离自己,躲得远远地观战。
李贞派自己的儿子李规与女婿裴守德出城迎敌,可士气低迷的他们如何抗得过朝廷的十万精锐,说句不好听的,这十万精锐每人撒泡尿都能淹了豫州。
很快李规与裴守德败下阵来,他们连忙率领残部仓皇而逃,城中的官吏和百姓一听,纷纷出来投降。
麴崇裕等人没有为难百姓和官吏,带着兵直奔越王府,等麴崇裕到时,越王李贞与家人全部自杀,保住了李唐皇室的颜面。
这场叛乱持续了十七天,这十七天,赵客眼睁睁地看着李唐宗室子弟一个个殒命,可即便如此,赵客还是很敬佩越王李贞,当李唐皇室大多数人都在当缩头乌龟时,只有他勇敢地站了出来,当然他的这种做法也给了武后清洗李唐宗室的借口。
“赵统领在想什么?”岑长倩站在赵客身旁。
“没什么。”
“难道赵统领不惋惜吗?”
赵客一顿,“岑尚书慎言,免得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