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离婚证的时候,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离了。
顾泽靠着栏杆抽烟:「钱我会打到你的账户,其余财产后面会有律师联系你。」
烟雾缭绕的,他神情都颓废着,衣服也皱皱巴巴的,像强撑着精神来跟我做交接。
我眨了眨眼:「那我还能去看宝宝吗?」
顾泽语气嘲讽:「你不是不要他们吗,还看什么?」
我低头没说话。
顾泽顿了很久,叹了口气。
他轻声开口:「别来了,沈小姐,既然断了,就断干净点。」
我咬着嘴唇,轻声说了句「好」。
虽然顾泽这样子看着揪心,但把婚离了,心里还是放松一大块。
事情好歹没有像梦里那样发展下去,沈家、我哥、我,应该也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纠缠我许久的梦魇散了,晚上我本想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地,脑海里只有顾泽那一句「沈小姐」。
好像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没叫过我「沈小姐」,要么喊我名字,要么喊我颜颜,亲昵的时候扭扭捏捏喊我「老婆」。
想到这里,我又想歪了。
其实顾泽这人挺斯文败类的,明面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疯起来六亲不认,怎么哭都不放过我。
啊啊啊啊啊!
我捂着脑袋发疯。
我跟小姐妹酒吧包场,酒水畅饮,一堆人欢腾跳舞聊天,不醉不归。
我虽然爱玩,但也不是那违法乱纪的,场子清水得不得了,我哥也派人盯着,不许我乱来。
我窝在沙发里跟小姐妹聊天。
她钩着我肩上的小吊带,啧啧感慨:「终于离了,这下子迫不及待了?」
我漫不经心地咽了口鸡尾酒:「结婚的时候不也一样吗?能有什么迫不及待?」
「别提了,顾大少管你管得严,警告我们好几回,让我们别找你出来玩,省得把你带坏了。」
小姐妹晃着脑袋感慨:「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爹。」
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的朋友。
心里闷闷的,我喝了口酒,脱掉松散的外套,起身走向舞台。
我不高兴的时候就喜欢跳舞,小姐妹也不拦着,兴奋地起哄。
钢管旋转着,我附在上面。
腰身扭动,盘旋,飞舞,荡漾。
一举一动淋漓尽致,探出的指尖捏成欲飞的蝴蝶,在枝杈间展翅。
汗水挥洒下去,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下面的都是朋友,跟我熟悉得很,起哄着让我再来一曲。
我笑着应好,刚想转身,突然在人群里瞥见了……顾泽?
刚想仔细看一下,又不见了。
我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那么死板教条的顾爷,怎么可能来酒吧看人穿吊带跳钢管?
离婚了没有顾泽管着,我的生活浪到快要起飞。
五天开了三场派对,微信列表几十新增好友,消息都看不过来。
我哥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你离婚被打击着了?以前也没这样啊。」
「别提了。」
我愤愤跟我哥诉苦:「结婚那几年我一去酒吧顾泽就跟我冷战,稍微晚点就直接把我弄回家,根本不让我夜不归宿地玩。」
我哥若有所思:「他还管得了你,也是难得。」
我噘着嘴不说话了。
过了几天兴奋劲,酒吧去腻了,那股子憋着的气就散了。
我每天百无聊赖地逛街喝咖啡。
有时候去找我哥的时候碰见顾泽,刚想跟他打声招呼,他就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走过去,像不认识我一样,停都不带停一下。
犯得着这样吗……
我有些郁闷。
我还挺想跟顾泽搞好关系的,这两天闲得无聊,几乎天天都在想宝宝的事。
他们白**嫩的小脚丫,奶乎乎的脸,咿咿呀呀撒娇的声音。
之前天天见还不觉得,现在一分开,母性泛滥,想得要命。
虽然顾泽让我断干净,可孩子在那儿呢,怎么就能断彻底了。
我买了奶粉玩具,联系了小姑子,偷偷上了顾家的门。
宝宝的小床还是我当初挑的,孕期腰疼睡不着,我爬起来刷购物软件,实用的不实用的,下单了个遍。
那时候,哪怕腰酸腿疼,整个人肿得像块发面馒头,心里依旧是高兴的。
一个会动、会笑、会说话、会闹腾的小生命,在我肚子里酣睡。
只要想着他们将来穿着板正小西装唤我妈妈的样子,愉悦就撒欢地从心底蹿上来,挡都挡不住。
我定定地看着他们。
宝宝咬着手,圆溜溜的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冲我咧嘴笑得欢快。
来这里,包括看到他们之前,我都以为我会被思念促使着死死抱着他们不松手。
可我错了。
一看到他们,我脑子里竟然只剩那个梦里的暴雪天。
八岁大的小孩子依偎在江昼怀里撒娇,转向我的时候,眸光满是嫌弃。
「她那么恶毒!我们不要她做妈妈,我们要江阿姨做妈妈。」
镜头一转,管家小声告诉他们,我死在了雪地里,大街上。
顾泽顿了顿,还没说什么,宝宝就抱着江昼蹭着,很高兴。
「江阿姨,她死了,以后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在我们眼前了。」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看见那个讨厌的女人……」
我猛地后退——
平平咿咿呀呀,看到我后退,挥动的手臂愣住,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安安葡萄色的眸子里雾蒙蒙的,执拗的小脸动都不动一下,含糊不清地喊「妈妈」。
乌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样子实在太可怜太委屈。
我神情有些恍惚。
在梦里旁观了那七年。
从牙牙学语到青稚孩童,我牵着他们稚嫩的手,一次又一次走在顾家后院的青石板路上。
我教他们认字,读《三字经》,握着他们的小手背九九乘法表。
我在他们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意与希望。
最后得到了两个白眼狼。
我其实不清楚母亲对孩子应该是什么情感,但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刻,我脑海里闪过的,是恨。
甚至是,杀意。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待在这里了。
低着头,急匆匆地,我转身就走。
砰的一声——
我撞到了顾泽的胸膛。
他扶住我,没等说话就听见宝宝撕心裂肺的哭闹。
他眸色一凛,当即放开我,朝楼上急匆匆地跑。
我该走掉的……我应该走掉的,这些我痛苦难过不理智的根源,我该毫不犹豫舍弃。
可脑子浑浑噩噩的,步子也不听使唤,等我再反应过来,已经站在婴儿房跟前,看顾泽哄孩子。
他抱着两个小家伙,一手一个,眸子里满是心疼。
宝宝哽咽着,眼睛朝我看过来,咿咿呀呀地张着手,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抱」。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宝宝的哭号声又传过来。
顾泽看我的眸子也越来越沉,最后像要杀人一般,恨意明显。
他大步走过来,关上婴儿房的门,将我隔绝在宝宝的世界外。
哭闹声渐渐停下。
我的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去,手臂后知后觉地,有点麻。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锃亮的皮鞋在我跟前停下。
顾泽蹲下身子,用力捏着我的下巴。
「我以为,你只是讨厌我,没想到你居然连孩子都讨厌。」
「他们哭成那样你都不抱一下,沈朝颜,你还有没有心!」
他眸子里满是痛恨,大手扬起,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只听到耳畔一阵风。
顾泽捶了我身后的墙,很重一拳,他的骨节隐隐渗着血。
他带血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很重,很用力,像要把我剥皮抽筋。
他一字一顿地说地
「以后别再过来,沈朝颜,别逼我对你动手。」
不仅顾泽想打我,我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我居然在某一刻,对宝宝起了杀心。
失魂落魄在家待了好几天,丧到我哥都看不下去了,拽着我的领子让我出去玩。
我哥对我玩咖的态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干涉但也不支持。
这次说开了让我玩,还特意帮我组局,可见我状态差到什么地步。
无精打采地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晃。
砰的一声。
前车急刹。
我反应不及时,直冲冲撞了上去。
脑子被震得有点晕,没等我缓过来,前面下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满脸横肉,指着我开始骂,唾沫星子溅到脸上,我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报警走流程。
两个大汉和一个女人……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给我哥打电话他也不接,反而小姑子打过来问我怎么不看宝宝了,脑子乱哄哄的,我说了句「出车祸」就挂了。
他们一直说车里有小孩子被吓晕了磕到头之类的,我心里惶惶的,不由自主攥紧手机。
全责我认了,可对方一直动手动脚的,睨着我的车要赔偿。
话说得很难听。
什么「年轻女人开豪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仗着几分姿色走歪路,爸妈教的都喂了狗」。
我气得刚想骂回去,手就被拉住了。
回头看见顾泽,他眸光冷淡,看出来我的害怕,握着我颤抖的手安抚:
「你先去车上,剩下我来处理。」
没等我点头就被助理带走了。
顾泽带着保镖,那群人欺软怕硬的,很快就交涉完毕。
他回来的时候,我揪着手指,小声说了句:「谢谢你啊。」
顾泽没说话。
眉眼间的阴郁掩盖不住——
「下去!」
很生气很压抑的语气,我抿唇「嗯」了声,拉开车门刚要往下走,被顾泽拉住。
他看我的眼神像要吃了我,怒火化为实质,他深吸一口气:「没说你。」
驾驶位上的助理比兔子还快地窜下去,还不忘绕到后座,帮我关上半开的门。
门关上,车里很寂静,弥漫着好闻的松木香。
顾泽如鹰一样的眸子扫过来:「我们谈谈?」
「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恨成这个样子。」
「这些天我把你身边的异性关系排查了个遍,也没找到你移情别恋的证据。」
「我得出结论,你不是爱上了别人,只是单纯地恨我。」
顾泽嗓音无波无澜的,像是在描述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
「所以我想请问沈小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离婚也不算,连宝宝都恨上了。」
我讷讷地:「很重要吗?」
「我很好奇,好奇到晚上都睡不着。」
顾泽的语气公事公办。
「我自认没做任何罪大恶极的事,哪怕在江昼的事情上存了说教意味没把握好尺度,也罪不至此。」
「毕竟,我还是相信,这段婚姻的开头,沈小姐是想和我过一辈子的。」
我绞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和他离婚,最大的因素肯定是那个真实到让我心悸的梦。
但其实……也不单单是那场梦。
我轻声问他:「顾泽,你其实,从来都看不起我对不对?」
「你威胁我的朋友,不让我跟她们玩,嫌我给你丢人。」
「我没有好看的学历,没有能力,你觉得我拿不出手,一直逼我进公司。」
「每一次看到公司的女强人高管你都会跟我唠叨,让我向他们学……」
我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顾泽太优秀了,年轻有为,责任感强,生得好看,对家人也好。
我这样花天酒地的纨绔,能跟他在一起,就算联姻没有真感情,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可听他说多了,还是会难受。
谁愿意天天被自己的枕边人嫌弃不如别的女人呢?
顾泽眸色松动些许,手上捏着的佛珠转了两转,嗓音也有些哑: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撇了撇嘴,难受地把抱枕拽过来抱在怀里,闷闷地说: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优秀,这不给你自由去找别人了吗!」
「你大可以娶一个既门当户对,又和你一样优秀的女人,也不用天天看着我心烦。」
顾泽定定看我片刻:「既然我让你这么不愉快,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要我跑到你跟前说「顾泽!你不能瞧不起我,我是你的孩子他妈巴拉巴拉」。
丢死人了好吗!
而且平心而论,顾泽也没什么错。
他只想要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女人,只不过阴差阳错娶了我,就只能吃闷亏改我的性子。
那我难过又有什么错呢?
我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顾泽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脑袋。
「如果你早跟我沟通,根本不会有这个误解。」
「你很好,我没有看不起你。」
「我让你进公司,只是想让你多学点东西,将来多点依靠,可能方法不太好,让你产生了误解,但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至于你的朋友……这个我的确有错,不应该擅自插手你的人际关系。」
「但当时你怀着宝宝还非要去酒吧闹,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只能这么做。」
我低低地问他:「那当时你为什么要护着江昼?」
「那天你什么理由都不给我,就让我开除她,我肯定不能就这么答应。」
「而且后面我看了商场的监控,她摔倒的确跟你有关系,我当时……可能的确对你有点偏激。」
顾泽承认了,声音沉沉的,带着懊恼。
「当时我觉得你太无理取闹,也有点生气,就不是很理智……」
车子里寂静好久,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沟通能解决问题吗?未必。
但听到他的解释和示弱,心里压抑的郁气真的会消散很多。
顾泽曾不止一次告诉我,有事一定要沟通,不能随便提「离婚」。
这两个字太伤人心了。
当时我不以为然,现在才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顾泽摇着头,很无奈。
「你要是早跟我说清楚,我们何至于到这一步……」
正常夫妻离婚,是多次沟通无果后积攒的矛盾。
而我拒绝和顾泽沟通,直截了当地,不要宝宝,也不要他。
这才是顾泽最难受的地方。
他感受不到任何我对婚姻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