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风也温柔第3章

翌日清晨,吴清之比迟榕更早起床。

迟榕睡得死,在床上摊成个大字,哪还有昨夜的谨慎和防备。

她只赖在被窝里不肯移动,仿佛被钉在了床上一般,吴清之戳她一下,她还要打蚊子似的将他拍开。

吴清之更衣罢,一改平日里的西装革履,只穿一套软质的运动衣,便轻轻推门出了屋。

今日乃端午佳节,他早已在前些天加班加点的做完所有工作,势必要挤出时间在今日休沐,在家陪陪迟榕。

不仅如此,迟榕的阿爹归期将近,轮船公司来报,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思及此,吴清之更是勤于打点事务,总好预留一日来款待岳父。

“楼外楼的桌子可有订到了?”

他方才下了一楼,便看见管家正指挥着下人扫除,鸡毛掸子扫过灰,还要挂艾草菖蒲,忙得不亦乐乎。

管家见主人穿的轻便,便知道他与少夫人定是有了安排,于是说:“订好了,您去了随时有座!我今日还教厨房留了些糯米和粽叶,少夫人若是想包几个粽子玩,厨房随叫随到。”

这管家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说话也巧妙,在家中深受吴清之重用。

吴清之听的顺耳,当即命他去取些银元换零,发给佣人们过节。

主人大方,下人们便不敢怠慢,手上活计更是卖力,不出片刻,便将吴公馆上下收拾一新。

迟榕听见楼下有动静,方才磨磨唧唧的爬起身来,靠近窗子一看,原是家中女佣正拿着五彩丝扎艾草,玩得正开心。

这下子迟榕哪还要睡,她是最爱凑热闹的,玩乐的事情总少不了她,当即换了衣裙,踏踏踏的跑下楼去。

吴清之正在客厅里摆弄一支蓝釉瓷瓶,大抵是为迟榕阿爹所备的礼物之一,见迟榕兴冲冲的跑下来,只将瓶子放好,唤她道:“迟榕,今日有龙船赛,你可想去看?”

“那是自然!”

迟榕点点头,又招呼女佣取一把五彩丝线来,要请人家教她编手串。

迟榕的手绝算不上是巧的,大开大合她最是能够,但女红一类皆是密密缝,是为迟榕的棘手之事。

女佣左右开弓,一会儿帮迟榕撇过一缕缠错的线,一会儿又帮她解开一个莫名缠成死扣的结,千般教导万般紧盯,终于教迟榕作出一枚歪七扭八的手绳来。

可这手绳实在太丑,迟榕看了也嫌弃,作势便要将手绳扔掉,重新再制一枚。

迟榕正要动作,吴清之却拦住了她:“这小玩意倒也别致,不如赠予我罢。”

迟榕觉得这手绳实在拿不出手,便要推辞:“这个没编好,等我好好的跟她们学一学,再做个好看的送你,好不好呀。”

可吴清之很是坚持,不由分说的便将那手绳戴在手腕上,他身着白衣,腕子上鼓着肤青的血管,于是这五彩的手绳更显得十分乍眼和花里胡哨。

“可这是我第一次编手绳,这个真的不算好看。”

迟榕看看女佣编的,又看看吴清之手上的那枚,这一对比更是相形见绌,她所编的手绳简直丑得出众。

吴清之正端详着,看着看着便开了口:“端午节做的第一个手绳最灵验,迟榕,你又是平生第一次做,定是更为灵验,正好护着我不害五毒。”

什么害不害五毒的,不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图个吉祥平安,可吴清之却说的一本正经,直教她又羞又喜。

他将安慰的话讲得这般诡辩又俏皮,明显是为了安慰迟榕,偏爱之意昭然若揭。

迟榕即刻被吴清之逗笑了,嚷嚷着要他也编个手绳送她,只道是一物换一物。

对迟榕,吴清之总是有求必应。

他于是又让女佣取来一把五彩丝,搬了一把轻便的椅子坐到迟榕旁边,当真一板一眼的向女佣学起来。

豪门大少爷做女红,这可真是稀奇的场面!

门外,三两女佣正巧路过厅门,瞥见此情此景,皆是一笑,一个年纪轻的小姑娘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是继小柳嫁人后补缺空位的新人,对主人的脾性不甚了解,只知道少爷平日里不苟言笑,如今戴上眼镜琢磨女孩子家的工艺,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少爷也真是奇怪,无聊竟然做起女红来了!”她小声的说。

此话却不得同伴的认同,一位在公馆长作的姑娘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你不知道,我们少爷可惯着少夫人了,这一早上就起床安排,有点好玩的都要给少夫人留好,可真让人羡慕!他这是给少夫人编手绳呢!”

那厢,吴清之只看女佣示范着编了几遍,便即刻通明了编织的数路。

他脑子是顶聪明的,留学时无聊打发时间,随便看一眼毛衣图纸都能立刻拿起棒针打毛衣,而且比女同学打的还好看,区区一枚手绳,更是不在话下。

吴清之手上动作轻快,只三两下,便编出一个端端正正的手绳,

“迟榕,手。”

吴清之轻轻牵过迟榕,将五彩手绳系在她的右手上。

只见那先前被热茶烫伤的地方已然痊愈了,唯留下一点微红的小小的疤。

这烫伤在恢复期间发过水泡,迟榕手搔,非要将那水泡戳破,这才留下一点梅花似的红印。

“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编手绳,肯定也是极为灵验的。”吴清之揉揉迟榕的脑袋,“等看完龙舟回来,再小酌一杯雄黄酒,盼我二人平安相伴,五毒不侵。”

迟榕听罢,立刻纠正他:“你不能喝酒,只能我喝。”

吴清之调笑道:“也对,我要是喝了雄黄酒,就该现蛇身了。”

“人家是白娘娘,是美女蛇,而你是狐狸精!”

他二人亲密无间,打情骂俏,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模样,实在羡煞旁人。

教编手绳的女佣在一旁看得变扭,遂偷偷的退下了。

这姑娘离了厅,却见二位主人甚至并未察觉,于是怨怨的对伙伴说:“我教少爷少夫人这么久,他们竟然连我走了都不知道!”

其他女佣们哄笑起来:“电灯泡,你早该走啦!”

可笑不过片刻,管家却突然寻来,交给这姑娘一枚银元,道:“少爷夸你今日将少夫人哄得开心,特意赏的。”

她于是高呼万岁。

第53章乞丐

在家中简单吃了些好消化的饭食,吴清之便要带迟榕去看赛龙舟。

虽说外食不甚保险,但像迟榕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对零食是极度没有克制力的,若真是逛街时看到了嘴馋的小吃,难道还真能塞住她的嘴不成?

即便疟疾在暗处潜滋暗长,但一切事在人为,端午又是驱蛇虫避鼠蚁的节日,所以今时今日,岳安城中出行之人不减反增,显出难得的热闹来。

江边,街头巷尾哪处不是人头攒动,车子开到大堤之前的马路上,便再也驶不出去了。

吴清之吩咐司机停了车,教他大可以自己随处逛逛,只要龙船赛结束时在此等候主人即可。

他和迟榕手牵手走在路上,只见沿街商铺逐一排列,茶水点心蜜粽子,应有尽有,有些店家还支起一顶顶小阳棚,称之为雅座,供人坐下看龙船赛。

人挤人的气氛实在喧嚣,吴清之略有些不适应,迟榕见状,遂指着一座临河的茶水摊说道:“我好渴呀,好想喝茶,我们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这摊子不算大,但好在阳棚正对河滩,是看龙船赛的极佳位置。

吴清之当即点头,带迟榕走了过去。

刚落了座,小二立刻提上一壶热茶,笑容堆了满脸,问道:“二位想喝点什么?咱家还有现煮的碱水粽子!好吃得很,保管您满意。”

迟榕对小摊子的茶水没什么期待,铁壶烧一锅开水,滚滚的将那茶叶一烫,喝进嘴里是只苦不香的味道。

迟榕觉得,既然吴清之加班加点的挤时间,也要带她出来玩,那么她总有义务要给吴清之一个良好的过节体验。

“你以前没见过这种大阵仗吧,我今天一定给你安排妥当。”迟榕拍着胸脯保证。

吴清之看着迟榕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温暖。

三十而立,他向来是一门心思只埋头于工作,从不再别处花费精力。

如今娶了妻,身边有了位年幼的夫人,却不是夫唱妇随,倒是迟榕带他重见诸般烟火。

“迟榕,这人山人海的,你可要看紧了我。”吴清之故意说。

迟榕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向小二道:“洛神花泡水,加点冰糖,再丢几颗新鲜荔枝肉进去,能煮吗?”

小二并不啰嗦,他一眼便看出这二位行头讲究,是贵客,哪有不伺候的道理。

于是吊着嗓子,高呼一声:“得嘞!碱水粽子您再来几枚不?我家碱水粽子可比普通的白糯米好消化!香甜得很!”

“要要要,先剥两个我尝尝,好吃我就多买点带回家里去。”迟榕见小二指着那米粒金黄的碱粽,眼神便放了光,当即付了钱,只等粽子上桌。

小二手脚麻利,即刻剥好了粽子,又另外呈上两个小碟,一碟是蜂蜜,一碟是白糖。

“我跟你说哦,过端午来外面吃粽子,千万要蘸白糖,别蘸蜂蜜,这蜂蜜其实是白糖勾兑的。”

迟榕信誓旦旦的说。

吴清之觉得这个说法稀奇,于是压低了声音细问道:“迟榕,何出此言。”

迟榕咬下一大口粽子,嘴里嚼得正香,只含糊不清的说:“这个季节,岳安城大大小小的蜂农出的蜜全让我二叔包圆了,等天冷了,再高价卖给俄罗斯的洋人,稳赚不赔。”

吴清之失笑,在迟榕眉心轻轻的一点:“无奸不商,这都被你学到了。”

他二人闲聊着,这厢小二煮好了茶水,端上桌来,请他二位品尝。

吴清之且小口的抿了一抿,洛神花煮水味偏酸,但加了冰糖和荔枝肉,立刻有了水果的芬芳,最是适合吃了糯食后用来解腻。

迟榕忽兴冲冲的说:“你看你看,龙船赛要开始了!”

她一下子握住吴清之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河滩。

顺势望去,只见几条色彩斑斓的龙船浮在江面,据说,桡手共有整整一百单八人,可见此次节日规模之盛大。

伴着一声嘹亮尖锐的号子,龙船相继争勇冲出,桡手整齐的口号震耳欲聋,人群中也接连响起加油助威之声。

正是这样热烈的盛况之下,便不会有人察觉到异状。

吴清之正微微揽着迟榕的肩,同她一道面向河滩看赛,却忽听见身后传来些断断续续的人声:“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吧……”

他侧过头去,用眼角余光略微的扫了一眼,只见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女,怀中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像是一家叫花子,正步态蹒跚的走在街上乞讨。

这三人一家挨一家铺子的求乞着,可过节正是人流不断的时候,有谁愿意腾出时间搭理他们,只不耐烦的将他们赶走。

迟榕正看龙船赛争的热火朝天,本没在意旁的的动静,她只感觉吴清之身子倾侧了一些,便也扭过头来,朝身后望了一望。

“怎么啦……”

吴清之用眼神指向那三个乞丐,却忽见约莫是母亲的那妇人骤然蹲下身去,伸手去拍怀中男孩的脸蛋。

人流交错间,只见得那小男孩双颊深陷,脸色蜡黄,唯眼下的那块皮肤是泛着红的,大概是乡下的孩子,肤色总是晒成这样。

可那孩子看着便让人心疼,迟榕不忍,于是推了推吴清之:“不如我们买些吃食给他们吧。”

“好,我招呼小二去办。”

吴清之于是起身,正要唤来小二,却见那蓬头垢面的男子突然奋力冲了过来!

男子直扑向小摊的炉子,也不顾锅中开水滚烫,竟不要命的用裸手去抢粽子!

座中食客皆被他那搏命般的样子吓住了,店家被砸了生意,自然怒极,当即抄起家伙要将他打出去。

“你这不要脸的臭乞丐,竟然敢砸老子的生意,看我不打死你!”

店家派出几个伙计,手持扫把煤钳,皆是发了狠的往那男子身上打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片,锅炉全被打翻在地,尖叫声四起。

“迟榕!”吴清之见此,立刻将迟榕护在身后,“这茶不吃了,我们快走。”

他将一枚整钱压在桌上,起身拽着迟榕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响彻街边!

那蹲跪在地上的妇人大叫起来:“阿贵,阿贵!孩子他爹,阿贵他——阿贵,阿贵没气了!”

这声音简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直把川流的人群割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第54章暴乱

“阿贵!阿贵!”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是满脸的黑泥脏污,竟被那两行泪水冲刷出两道白痕,露出原本的肤色。

她摇晃着怀里的男孩,反复拍打着孩子的脸,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男子闻声,立刻要冲回家人身边,但店家死死将他按在地下,手里的家伙一下比一下抽得狠厉,痛击如暴雨般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那肮脏的衣衫本就又薄又破,哪经得住这样的鞭笞,不过三下,立刻布料破碎,皮肉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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