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接嫡姐入宫的马车停在院外,管教嬷嬷与公公鱼贯而入,金银赏赐一箱又一箱地抬入府内。

京中近日人人皆知,孟家嫡长女在中秋宴席上被陛下看中,点入宫中,不日册封为后。

自从陛下发妻去世后,后位空悬多年,孟家出了个皇后,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因此满府喜气洋洋,只有一隅的僻静小院冷冷清清,丝毫不见欢喜。

我的嫡姐孟思琼正如前世一样,在离开前来到了我的小院。

她摸了摸我的头,殷殷嘱咐:“阿汀,日后我入了宫,就不能再照看你了,你要护好自己,万不能委屈了自己。”

我抬眼看着她。

她还是熟悉的模样,颜如渥丹,玉面淡拂,眸若春水,娉娉婷婷,端庄娴静,一看便是是教养极好的闺阁大**。

她从小便是如此,与世无争,温柔懂事。

她教养我长大,长姐如母。

她死在深宫中,我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没再听她唤过一句阿汀。

孟思琼顿了顿:“我给你留了东西,这些银票是我前日变卖一些庄子店铺得来的,你藏好,莫被人发现。这枚玉佩是我外祖家的,你遇到麻烦便去找我舅舅,他会帮你。”

“孟府不是什么善地,阿汀,若可以,早日离开,自由自在,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段话,她上辈子没有和我说过。

我再看她,只见姐姐那双总是含着春水般的笑眼好像被什么冰封了,似有冷意。

只一眼,我就明白,她也回来了。

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前世一般红了眼眶:“姐姐,保重。”

“阿汀,保重。”

孟思琼转身离开了。

马蹄嗒嗒,声音渐渐远了。

我也褪下了身上的裙装首饰,换上一身轻便的裤装,拿着姐姐给的银票和玉佩,装进衣服内绣好的暗兜。

我走出房门,最后看了一眼冷冷清清的院落,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出,目的明确地奔向林府——那里是嫡姐的外祖家,也是当今的骠骑大将军府。

我是孟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孟思汀,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然而我的嫡姐孟思琼,自幼聪颖,貌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姿态也完美无缺,堪称京城第一闺秀。

我自幼生母早逝,被抱养在夫人膝下。

夫人出于林家,是典型的将门虎女,曾上过战场,也曾策马奔袭,现在却只能坐在宅院里,日日相夫教子。

她只有嫡姐一个女儿,因为性格冷淡不受宠爱,偶尔会望着自己不出鞘的剑发呆。

她练剑从不背着我们,读兵法策略也是。

但夫人一身旧疾,在我来的第四年,她便因病去世了。

嫡姐聪颖,善兵法策论,家中兄弟们怎么都学不会的东西,她一点就通,甚至写出的文章,任谁也挑不出错。

而我生性好动,被夫人捏过骨,她赞我资质奇佳,我便坚持下来,日日与夫人习武。

夫人临走前为我留下数本兵书与武法,我看不懂,嫡姐却愿为我细细讲解,我研习多年,武艺长进,出入孟府易如反掌,往往无人察觉。

可惜我们是女子。

这些不便展于人前的东西,我们只能与彼此分享。

嫡姐与我对弈,总是胜我三子,我耍赖要重来,把溜出门买的小吃点心都拿出来贿赂她,她笑着点点我的鼻子,问我去哪玩了。

我便嘿嘿笑着给她分享我今日的见闻。

她借我的眼睛看人间,我趴在她膝头听她跟我分析天下局势。

她入宫那几年,我原以为只要安安分分地护住孟家不给她添麻烦,她就能平平安安。

是我错了。

嫡姐投缳自尽那晚我骤然惊醒,光着脚走在庭院中,下雨了也浑然不觉。

我焦躁不安,却不知缘故。

京城内传来她不守妇道与侍卫有染的传闻,陛下震怒,废了姐姐后位,不允全城缟素,也不允她入皇陵。

是我们的父亲,孟家家主孟尚书前去请罪,甚至大义灭亲,把姐姐逐出了族谱,陛下才息怒。

她不再是孟家女,也不是孟皇后,她成了无名无姓,无家可归的孤魂。

她头七那日,满城歌舞升平,府内张灯结彩,无一人迎她回魂。

后来我被孟尚书送入宫,世人更忘记了,如今宠冠六宫的柔妃,还有个姐姐,是曾经名满京城的孟皇后。

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记得她?

既然孟家护不住她,那就由我来护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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