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裁猛地转身,发现活生生的温皓白就站在自己面前……双唇不由颤了颤。
显然可见,那家伙在参加峰会前特意去置办过一身新行头:垂坠感很好、不见一丝褶皱的西装三件套,依然是成熟稳重的黑色系,衬得宽肩窄腰,比例极佳;锃亮的牛津鞋面足以照出对面人影,带着些许深棕色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板正的如同陈列在博物馆展架里的精贵瓷器。
还是放在C位的那种。
说真的,若不是亲眼看过温皓白的身份证,庄青裁压根不信这位阅川集团继承人刚过完二十四岁生日。
明明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饱经世故,老成持重”的气质……除了他,还有韩奕。
那只“笑面虎”像个挂件似的跟在温皓白身后,冲庄青裁眨眨眼,取笑小夫妻的话信手拈来:“难念的话,直接叫老公就是啦。”
庄青裁:“……”
温皓白那高贵的头颅稍稍一偏,丢过去一记眼刀。
韩奕急忙做了个求饶的动作,嘴里念叨着“去益禾那边打个招呼”,随即大步流星走进会场。
休息区只剩下一对塑料夫妻。
不远处有嘉宾和会场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时不时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为了避嫌,庄青裁低下头,迅速走向走廊一隅--当初在民政局登记结婚时两人就有过约定,非必要不公开婚讯。
这种场合,自然也需要要避嫌的。
然而,面对新婚妻子颇为“懂事”的举动,温皓白也不知会错了什么意,竟鬼使神差跟了过来。
走近些许,他迟疑着开了腔:“你不是说下午休息吗?”
这样的距离,庄青裁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木调香水味,比昨晚那身的烟酒气要好闻太多。
她小小声抱怨了一句:“上午也没闲着。”
男人眼帘落垂,没什么表情地随了声“是吗”。
庄青裁幽幽长叹:“可能我天生就是劳碌命吧?你们前脚刚走,我就接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让我过去协助拍摄,还好采访对象就住在玲珑华府,路上没怎么耽误时间,本以为结束了就能回家睡一觉,结果又被领导派到这里来救场……”
自她的只言片语间提取到不少有效信息,温皓白的眸光一寸一寸亮起来:“……和那个姓沈的男主持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
“韩奕今早在车库看见他了,随口跟我提了一句。”
半真半假。
且模糊了重点,将自己撇清。
因为心虚,并不擅长说谎的男人很快便将视线从庄青裁脸上挪开。
“原来是这样。”庄青裁全然没有注意到温皓白的不自在,反而神情略得意,“看来,我们生活频道的主持人路人缘还是挺好的--连韩奕都认识沈老师,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晚上会坐在电视机前看生活资讯新闻的家伙。”
所以,他们是出于工作原因才一早约在玲珑华府见面的?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温皓白心情顺畅不少,应和着那句对韩奕的评价,随即话锋一转:“吃过午饭了吗?”
庄青裁扬了下捏在手里的坚果能量棒:“有这个就行。”
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说话间,正巧有个挂着工作证的中年男人路过两人身边,温皓白抬手叫住他:“和主办方说一声,下午的开场时间推迟半小时,顺便,送一份工作餐到主持人休息室。”
那个男人应该是现场负责人之类的小领导,听罢温皓白的话,立刻陪笑答应,说是这就去通知其他部门。
庄青裁咂舌。
知道温皓白很有话语权,但不知道他这么有话语权。
说推迟就推迟。
说让人等就让人等。
为了避免意外状况,这类活动通常时常弹性很大,推迟半小时确实不会影响后续流程,对此心知肚明的庄青裁还是摇了摇头:“别麻烦了。”
温皓白很认真地解释道:“工作餐是免费的。”
哈?
敢情那家伙是觉得自己舍不得在外面花钱吃饭才……庄青裁撇撇嘴,心中却道:他看人真准。
这种展会工作餐又贵又难吃,牺牲休息时间、辛辛苦苦跑这么远来救场,如果还要倒贴钱,那她庄青裁·葛朗台才不乐意呢!
温皓白半晌没等到回应,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似的瞄了一眼手机,结果还真收到了新消息,终于决定回到会场。
往前走了几步,他又转身叮嘱不让人省心的新婚妻子:“好好吃饭,保持最佳状态,别再出什么差池了。”
依旧是冷冰冰的语气。
庄青裁却从“冷冰冰”之中咂摸出一点不易觉察的温暖,心中不禁感慨,他人还怪好的嘞。
*
吃“主持”这碗饭需要天赋。
而庄青裁无疑是有天赋的。
尽管是第一次主持文化产业投资领域的大型活动、面对众多行业内翘楚,她也丝毫没有怯场,串场话术简明扼要,主持风格端庄稳健,短时间内搜集、提炼出的行业最新动态,足够她在主持台上应对自如。
真真是应了一句老话: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庄青裁对自己今天的表现也还算满意,唯一的扣分点,大概就是不敢正视端坐在第一排的温皓白:那个男人一如往昔的板着脸,仿佛在周身设下了一道冰冷的结界,足以将任何妄图碰触到他的东西冻住--包括来自妻子的视线。
侥幸的是,温皓白作为特邀嘉宾,他的高光Part在上午场已经结束,不必再邀请他进行互动。
否则,恐怕还得多一个扣分点。
最后的总结流程走完,庄青裁终于面带微笑说出了结束语:“……空前盛大的舞台已经准备就绪,让我们携手奋进,扩大交流,加强合作,共谋发展……第三届楠丰市文化产业投资峰会暨高峰论坛到此圆满结束,再次感谢各位领导、各位嘉宾的精彩分享,让我们期待下一次相逢……”
引导各位大人物有序离开活动会场后,庄青裁紧绷的神经终是松弛下来,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下主持台。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男人的呼唤:“庄小姐请留步。”
见她驻足,几张生面孔迅速围拢上来。
挂着职业微笑,庄青裁再度确认了一遍那些人的身份,却发现叫不出其中任何人的姓氏和头衔--排场越大的商业活动也越容易鱼龙混杂,并不是每一个西装革履的家伙,都有资格出现在主持人的手卡上。
她只能笑着等待对方先开口。
然而,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并没有自报家门,他急不可耐地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逃走一般紧攥着:“庄小姐,我可是《城市晚六点》的忠实观众,之前有一段时间,我每天一到晚饭点就坐在电视机前等着看你……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能不能合张影?”
这个请求并不过分。
此刻的庄青裁代表着整个广电中心,自然没有拒绝观众的理由,于是,男人笑着将手机递给同伴,一只手自然而然揽住了她的腰。
庄青裁这身挂脖款礼服裙是同事乔敏的备用服装,她穿着并不合身,上场前还特意用别针收紧过背后那一片布料……发现衣服的小破绽后,那位“忠实观众”的手便不规矩了,趁着同伴拍照间隙,他摸索着捏开礼服裙背后的别针,手指顺着缝隙滑了进去。
异样的触感令庄青裁头皮一麻,高跟鞋故意踩了一脚身边男人的皮鞋,佯装道歉,趁其调整姿势之际,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复又死死盯住对方,以眼神示意他自重。
然而,油头男并不在意脚上那点儿“小伤”。
他挂着得逞的笑,不依不饶地黏上去:“庄小姐,能加个联系方式吗?回头我们公司开年会想邀请你来主持,至于出场费嘛……你说个数,我这边一定满足!”
那般高高在上的神态、语气,无一不令庄青裁厌恶。
可她并不清楚这一行人的来头,不敢轻易得罪,只能斟酌字句,漠然拒绝:“抱歉,台里有规定,不允许编内主持人接私活。”
油头男没料到殷勤邀约会被拒绝,故意和她掰扯:“你们台那个谁,那个男主持,叫什么来着?他不就接了刘总女儿婚礼主持的活?刘总还给他包了个大红包!别人可以,庄小姐怎么就不行……都是朋友,给个面子嘛!”
同行的看了笑话,一个个开腔调侃:“杨总也真是的,男主持人的名字就记不住!看样子,对咱们庄小姐是真爱了。”
“都说了要叫庄老师,你们怎么还‘小姐’‘小姐’的乱叫。”
“老师?屠总你可别把咱们庄大美女叫老了!”
“那也不能叫‘小姐’啊,好好看清楚,人家可不小--哦,我不是说年纪。”
男人们会意,接连笑出声来。
意识到自己也成了那些渣滓“玩笑”里的一环,庄青裁直犯恶心,像是陷进了腐坏的肉堆里,恶臭,腥臊,蚊蝇环绕……她强压下心头怒意,借口说还有别的事,径直转身,懒得再与他们周旋。
被称为“屠总”的矮胖男人却拦下她的去路:“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晚上有个商务局,庄小姐,不,庄老师!庄老师赏脸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呗?都是这个总那个总的,喝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帮你拉点广告赞助,我知道的,你们每年有指标……哎、哎?!”
轻薄言语被一声惊呼打断。
毫无预兆地被人撞了肩,他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前倾,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稳住满身肥膘,姓屠的家伙眉毛一扬,正要发作,看清撞上自己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后,立马换上一副谄媚笑颜:“温、温总,幸会幸会……我刚才没碰疼您吧?”
趋炎附势的嘴脸,不过如此。
面对快要将自己折成九十度的同行长辈,温皓白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更别说搭他的话。
……压根就没将人放在眼里。
活动会场的龙门架射灯依旧大亮。
被迫罩在温皓白的影子里,庄青裁愣怔半晌:自己方才明明瞄见他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了会场,怎么又折回来了?
接收到妻子带着疑惑的视线,温皓白却并没有给予回应。
他甚至没有多看庄青裁一眼。
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主持人。
而不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那些“腐肉”可没打算放过与温家掌权人攀缘的机会,以姓屠的和油头男为首,印有天花乱坠头衔的名片一张接着一张呈过来:“我是屠朝,风骏文化的COO,这位是杨意伟,杨总,我们这几年在做学生暑期文化游学,久仰温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年轻有为,气度不凡……”
温皓白没有伸手去接,只给紧随其后跟过来的韩奕递了个眼神。
不怒自威。
后者像是领了一道密旨,笑眯眯地将那些名片逐一收好,又认了圈脸,末了,才丢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今天呀,温总算是记住各位了,以后‘肯定’有机会合作的。”
加重的语气,无端带了几分警告。
沉浸在意外结识贵人的喜悦中,杨意伟一行根本没有细细琢磨,只争先恐后介绍起自家公司的业务范围。
温皓白刀子似的冰冷眼神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庄青裁面上:“你还有事吗?”
庄青裁不由打了个寒颤:“没、没有了。”
他薄唇一碰:“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冲会场出口方向一抬下巴。
顺水推舟,全身而退。
快步走出会议厅,庄青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回望,发现温皓白仍在注视着自己。
隔着攒动的人影,她局促地冲他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直到庄青裁的背影于视野中消失,温皓白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那些人的话题又落回今晚的饭局,屠朝殷勤邀约两人:“如果温总和韩总今晚方便,我们这就去安排,保准……”
温皓白冷不防打断:“不方便,太太在家等我吃饭。”
说罢就走。
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冷淡。
徒留一群人杵在原地面面相觑:但凡做文投这个行当,谁不知道楠丰温家这尊大佛!打听他的时候,终归也会带上一句,是否成家?是否与哪家千金有联姻的意向?
没听说他几时有了家室。
于是,探究的目光又迅速落到韩奕身上,连带着几句“什么时候的事啊”“方便透露下温太太是什么来头”之类的追问。
韩奕耸了耸肩,做了个嘴巴锁拉链的动作,快步跟上温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