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府占地极广,盛宴铃跟着婆子从西门而入,一路上见了不少亭台楼阁,湖光水色,又有无数的长廊接连院落,看起来十分气派。她本是默默在心里记路的,但绕了几个长廊之后,便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徐妈妈和官桂也是第一次走在这般大的院子里面,皆噤若寒蝉,不敢说话,生怕露了怯,让人看了笑话去。
一行人再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引路的婆子脸上一喜,道:“应是夫人来了。”
话还没说完,便见一个身着墨绿色外衫,青白色下裙的慈和妇人朝着她们大步走来,笑着道:“可是宴铃来了?”
盛宴铃连忙停住脚步,朝着她屈膝行礼。宁国公夫人栗氏便扶住她,拉着她的手将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松口气,“一路上舟车劳顿,我生怕你累着病着,如今瞧见你身子安康,我就放心了。”
又道:“我与你母亲是亲姊妹,未出阁时经常睡在一个屋子里,关系好着呢。你既到了我这,便不要生分,只管当自己家。”
她热情又慈和,善意流露言表,盛宴铃本有些生疏紧张的心倒是被她这句话说得安定了些。她含笑点头,“多谢姨母。”
栗氏就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徐妈妈等几个仆人落在后头跟着。
一路上两人叙旧,栗氏问:“你阿爹阿娘身子怎么样?”
盛宴铃:“好的,都很康健。”,然后顺着话头也回一句,“听闻三表兄病了,如今可好?”
栗氏闻言叹息一句,“烧是退下去了,但身子却没力气,大夫说要静养着。”
她拍拍盛宴铃的手,“本是今日要带你见他的,可他如今病着,我又恐他过了病气给你,便等他病好了再见吧。不过待会你却要跟着我去老夫人住的寿康堂见见其他的兄弟姊妹。”
盛宴铃轻轻颔首。来京都之前,阿娘就跟她说过府内的情况。
宁国公府人丁很是单薄,老宁国公是三代单传,宁国公老夫人也只生了如今的宁国公一人。直到姨母嫁了进来,连生下大姑娘和二少爷三少爷,这才打破了宁国公府单传的迹象。
过了两年,又有两位姨娘分别生下四少爷和五姑娘,然后宁国公府就没再添子嗣了。
所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位姑娘和三位少爷与她同辈。其中,大姑娘嫁给了四皇子,二少爷已经娶妻,剩下的三少爷和四少爷以及五姑娘跟她年岁相仿,都还没有婚娶。
昨日快到京都的时候,她还将这些人都理了理,并不怕待会记不清。
等又绕过一架拱桥,三个抄手游廊,才到了寿康堂。见了她们来,婆子撩起帘子笑迎,“老夫人等着呢。”
盛宴铃就随着姨母走进去,发现里面的明堂内只有寥寥几个人坐着,果然是人丁单薄。坐在上首的是宁国公老夫人,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织金上衣,头戴金钗,映着白皙的面容,显得很是年轻。
她笑着道:“盼了三月,可算是盼来了。”
盛宴铃赶忙上前行礼,得了她一只翡翠玉镯子。
栗氏便又指着一对年轻夫妇道:“你大姐姐已经出嫁,你们这一辈,便是你二哥哥和二嫂嫂最大。”
盛宴铃于是又上去见礼。二少爷是个冷俊的性子,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给了她一块好墨。二少夫人倒是温和的很,笑着给了她一支金钗子。
三少爷还在病中,四少爷和五姑娘跟她同岁,按京都的规矩来,三人就不用送礼了,只论了序齿,都比她大。
这般见完礼,便用了一刻钟。老夫人笑眯眯的道:“先带宴铃回去歇息吧,等明日再叫她们姊妹几个一块玩。”
栗氏起身恭敬的带着盛宴铃告退。
然后走了一段路,这才跟她低声道:“你阿娘可曾说过我与老夫人的关系?”
盛宴铃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过的。”
阿娘说,老夫人是个笑面佛。姨母跟她私下里并不和,只是明面上和睦罢了。
这还要从宁国公家的三代单传说起。因单传的久了,宁国公府便将头胎看得极为重要,但姨母第一胎却只生下了女儿。
老夫人勃然大怒,骂姨母断了宁国公府的香火,姨母月子还没出呢,老夫人便要她跪在佛堂前日日祈求神佛,让宁国公府有个儿子可以传宗接代。
但日日求神拜佛,等到姨母第二年再有孕时,却又开始疑神疑鬼——往上三四代都是单传,怎么你就怀上第二胎了?
她怀疑姨母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亲孙子。
若不是当年宁国公还算拎得清,极力护着姨母,怕是孩子都不保。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来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曾和好过,只面子上面和和气气。
栗氏想起之前也摇了摇头,“她表面惯会做好人,骨子里却自私自利。你是我的外甥女,她定然是不喜欢的,你也不用特意讨她喜欢。”
“这些话我先说与你,免得你不知晓,到时候凑过去,反而受她的委屈。我是不愿你受她委屈的。”
盛宴铃点点头,“我知晓了,我听姨母的。”
栗氏:“这一日功夫,说也说不尽。这府里的人和事我往后再跟你说。”
又道:“我与你准备了一个小院子,往后你就住在那里,万物都已经备齐全了,你今日先去住下,带来的箱笼不要急着收拾,等明日休养好了再说。”
盛宴铃就点头再点头。
栗氏很喜欢她的乖巧。等安排她住好后,又马不停蹄的去看三儿子。
三少爷宁朔正在喝药,他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姿颀长,还生得一副好相貌。见了栗氏来,唤了一句阿娘。
栗氏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想探他的额头,却见他身子一僵,头一偏,自然而然躲开了她的手。她诧异道:“怎么?”
宁朔垂眸:“儿子大了。”
栗氏大笑出声。
“你再是大了,也还是娘的儿子,探探额头有什么要紧的,我只想知道你退热了没有。”
宁朔声音低沉,“退热了,我无事,阿娘不用担心。”
栗氏就挺伤心的。儿子自从三月前病了一场,看起来与她不是那么亲近了。但孩子大了就这样,老二自小就清冷,也不喜欢与她亲近,如今老三这般,她倒是还能接受。
她叹息一声,又换了个话题,“今日你发热,不知道你表妹来了。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她。”
宁朔淡淡点头。栗氏见他神色有些疲倦,便站起来,“你睡吧,我还要去对账。”
宁朔:“是。”
等她走了,他这才舒出一口气。
他有一个秘密。
他不是这家的儿子,他只是一缕孤魂。
三月前,他本该在岭南死去,但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附在了这具身体之上,成了宁国公府的三少爷。
此后三月,他昏昏沉沉,有时醒来脑子里是宁三少爷的记忆,有时醒来是自己的记忆,便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到底前世是梦,还是今生是梦。
直到今日突然又病了一次,神魂才算是真正清醒,七魂六窍也算是稳住,这才想明白自己又在别人的身子里活了一次。
又活了一次……他抬眸看向窗外,屋外烈日炎炎,竹影正晃在红墙之上,风拂影动,一片安宁。
——只不知道,京都的旧人,可还如这红墙竹影一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