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尾巴
小院的后墙被蓬勃而热烈的蔷薇花丛霸占，带刺的藤蔓拥着饱满的花苞密密麻麻沿墙而上，往外爬去。
高壮厚实的带刺花墙隔绝了里面人翻墙的心思，但还是让院外路过的人语声模糊传了进来。
墙外似乎是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司量量也在吗？
尹修祁不由得往花丛墙边走去。
被抓来这里后，他已经无比冷静得分析好了一切。他之前情绪过激，但那也可以是他的试探之一。当下，他们是意外穿越到了一个古代世界，根据他的推断，应该是某个以女子为尊的小国。
尽管目前他被关在后面的小院里，但他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忧心起司量量那边的境况。
她那么的脆弱天真，他不在身边她可该怎么办？
希望她可以多等他一会，等他们团聚，就设计逃离这个地方，去正常的国家。
他们有现代的知识，先进的理念，可以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大展身手，他能像现代一样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
“别过去，踩烂了蔷薇，回头小梁少追究起来，可别怪我没提醒啊。”
后面一道懒洋洋地声音响起。
有人来了，他立马回过头：“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到底要干嘛？早上的事情只是误会！我和她……”
“嘘——小废物，这些话和我说没用，我可管不着你们的爱恨情仇。”
一个女人揉着眼睛打着连篇的呵欠，走到花丛前随意地揪下了一个扁扁的小花苞，然后往旁边的躺椅上惬意地一瘫：“阮叔你们忙去吧，这里应姐让我看着。”
“唉，修小少姥，您怎么……花还没长出来呢！”
站在后院边上的阮叔惋惜地叹口气，嘀咕几句带着几个人离开了。
尹修祁抓住了她口中“应姐”这个词，思索间看到之前抓他过来又堵在门口看管他的男人都走了，立刻想到他的机会来了。
这里只剩一个女人，还想看住他？
他不动声色地向她靠近，试图一击即中，躺椅上小臂横挡眼睛的人却突然坐起身正色看他。
毫无预料的情况下，乍然对上一张无比熟悉的脸，一时间他惊得猛退了一步。
“啧，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那个女人皱眉看着他。
“莉心？”
他想起之前司梁认出万赴的事情，有些迟疑又有些激动地试探性唤她。
“干什么叫得这么恶心？”
女人翻了一个白眼，配上眼底的青黑，看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得到她的回应，尹修祁不自觉皱起了眉。
尽管她没有否认这个称呼，但他很难把她和印象中娇软可人的继妹联系起来。继妹修莉心的声音甜美举止文雅，不会像她那么放着嗓子说话，躺得四仰八叉；更不会对他翻白眼，实在是太没家教了。
她之前的动作挡住了脸，声音也完全陌生，他根本没有认出来。现在这么细看，即使五官相差不大，他也很难肯定是她。
她整个人的神态气质与他的记忆截然不同。
他回忆起之前和司梁的对视。司梁的五官也几乎没变，但当她不刻意做出表情，面部肌肉走向所呈现出的自然神情，就会变得极其陌生……
“虽然我不关心你的破事，但是你好歹是我修家——喂，小吧，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她不满地将手里揉皱的花苞砸向他的脸。
“你、你喊我什么？”
他震惊地一时失语。
这是尹修祁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称呼。尤其从曾经那个孺慕他的女孩口中说出，更让他有种强烈的恍惚割裂感。
“噗嗤——”她笑了起来，音色是陌生的冰冷尖锐：“你装什么高贵不可亵渎？不会真的以为能攀上高枝和以前不一样了吧？我还以为你学聪明了，没想到……蠢得令人发指。”
她讥讽地勾起唇，眯眼审视他。
“我不管你私下怎么被玩，明面上你修祈还归属于我修家。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传出有辱修家门风的闲言碎语。”
“记好自己的身份……残次品，只会惹人发笑。”她警告道。
她的话音落下，尹修祁沉默不语，默认了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修祈。
他甚至很快分心了。听到残次时，下意识就想要低头查看，碍于人前又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想法。
他不清楚这个身体的状况，没有底气反驳，又从未被这样羞辱过，更不知如何反驳，一时之间僵立在原地，倒像是把那些辱骂全盘接受了。
那个女人轻笑一声，似乎对这样的回应并不陌生，闲闲地躺了回去，手臂盖上眼睛，又开始打呵欠。
修祈握紧了拳头。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目前掌握的信息太少了，或许可以先利用她。
来到这里后遇到的万赴、修莉心，她们还是原来的名字。
他和修莉心应该还是继兄妹，而他的名字，……他想，或许是女尊的缘故，他被改为和继母姓了。
修祁与尹修祁只有一字之差，万赴喊司量量为司量，也是一字之差。这里所有人长相与记忆中有细节的差异，但依旧可以确认身份。
看来这个世界和原来的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大胆推测其他的人物家庭关系应该也基本一致，只是随着女尊这个条件产生变化。
女尊……他在心底感到鄙夷。
落后野蛮的世界，根本不知道平等是什么。这个莉心的粗鲁言行，也必是因为受到了女尊的毒害。
这么想，他的怒气反而消了下去，甚至为她感到可怜。但挨了辱骂的是他，他冷下心想，她唯一的用处就是套出更多可靠的信息。
“你来守着我干什么？”他问。
“我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疯事你自己清楚。”她没动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张嘴便骂道：
“听说你还伤了司梁，真他舅会找事。自己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说要伺候她，演得哪出呢？丧货。”
再听到辱骂，修祈似乎已经能适应了，他清楚目前与她争论毫无意义，只忍气吞声地追问：
“我说了是误伤。叫量、叫司量过来和我一起，我们可以给你们说清楚的。一会儿她要过来吗？”
“你真的有点奇怪。”
躺椅上挡住眼睛的人微微挪开手臂，匪夷所思地觑了他一眼道：“万赴说你不太正常，我还以为是她用词不准确呢。”
“我，哪里奇怪了？”修祈略微有一点紧张。
“说不上来。”她枕着手臂皱眉思考说道：“啧，'我们'？一晚上时间，你和她就这么亲密了？你还伤了她，怎么这么笃定她会为你说话？”
她侧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没又看出什么异样，倒是发现这个继兄没有把握住问题的重心。
她轻笑道：“蠢货，误伤误会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再好好想想，是有什么小尾巴被应姐发现了。”
实际上具体是什么事情她既不清楚，也不在乎。她只是拿钱奉命看守一会这个赔钱继兄，短信中万赴也只简单讲了几句情况，提到他有些异样。
单凭感觉，万赴绝不会因为一点伤大费周章追究到底，还特意喊来自己替换那些家仆。
和这个继兄说了这么几句，她倒也真感觉出一点不寻常来。不过具体是什么，还是交给万赴头疼吧。
她坐起身，在慢条斯理地挽起左手衣袖时，听到那人犹豫地开了口。
这是修祈第二次听到“应姐”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隐约不详的预感。兴许是原身和这个应姐有过节，现在落在了他头上。
思考后，他决定用最稳妥的方式，再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来。
他反复在心底组织过语言，认为自己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后才开口道：
“应姐她，应该——”
“噗哈哈哈哈！”
话刚刚开了个头，躺椅上坐着的人骤然大笑起来，打断了他。她又忽然停下来，眯眼盯着修祈。
修祈被迫中止了他的腹稿，对上她的目光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她眼底的精光犹如实质般射过来，尖锐地扎进了他的胸腔。一瞬间未知的惊惧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从未恐惧过一个女人的眼神，更是从未想过那个人是他的继妹。
“蠢货啊，你的尾巴都露到我面前了。”
她露出含着恶意的微笑，随后扬声喊道：“阮叔——由你们继续守着这个小耗子吧，我吃顿好的再过来。”
她路过僵立的他，冲他挥了挥手，左腕露出一截黑色的饰物。
她笑着说：“谢谢啊蠢货，我猜我的任务大概完成了。虽然我不知道尾巴后面藏着什么，但足够了。”
修祈心乱如麻地站在原地，事情完全脱离了他的预设。惹起怀疑的原因是什么，她的任务具体指什么，以及应姐是谁，这些问题搅在了一起。
信息不对称带来的剧烈冲击将原本运筹帷幄的他推上了危险惊骇的浪尖，每一个字似乎都有暴露的风险。
“噢对了，忘记提醒你了，蠢货。”
即将离开的那个女人回过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修立心自认为那是今天最友好的笑容。
她温柔地提醒道：“小耗子，应姐可不是你能叫的。”
“虽然她曾的确算得上是你阿姊——应万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