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厉呵一声「放肆!」
她走下了凤椅,走到了我的跟前,不可置信地抓紧我的手「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轻轻地挣脱了她的手,行了个大礼「醉仙居琴娘见过皇上、皇后娘娘——恭贺将军与夫人新婚大喜,永结同心。」
我看到邱北丞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就连叶沛都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圣上从震惊中回过神,问道「你今年几何?何时入的醉仙居?」
「草民三岁便被妈妈领进醉仙居学习琴艺,今年方才二十出头。」我唯唯诺诺地,甚至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
皇后含着热泪,喃喃道「你不是阿辞,你不是阿辞,她已经死了!」
角落里,喝醉了酒的十皇子盯着我看了半晌,出了声「父皇,你说过给儿子纳妾,此话可还算数?」
他醉醺醺地笑着,指着我「父皇,你也知晓,儿臣自幼喜欢温家嫡女,既然温辞娶不到,那儿臣要她!」
「荒唐!」
「放肆!」
放肆是圣上说的,荒唐,是邱北丞说的。
他瞪着十皇子,强忍着怒气行了礼,对圣上说「十爷喝醉了,此话圣上万万不可当真!」
圣上挥了挥手,命人把十皇子抬了下去。
他冷笑着问邱北丞「当初阿辞在世,也没见你珍惜,此时反倒替一个三四分相似的女子着急?」
「是臣负了她。」邱北丞红着眼看向我「臣如今已是后悔万分!」
我没有如从前一般替他解围,只是冷冷地看着座上的叶沛。
她瞪着我,满眼愤恨。
一时间,看戏的唏嘘声、对温辞离世的惋惜声顿起,我甚至还能听见编排叶沛、对这段婚事感到无奈的叹息声。
我活在京城里二十多年,行善事,做善人,即便成了叛贼之女也少有人诋毁我,反而为我和邱北丞的婚事惋惜。
可就算这样一段所有人都羡慕、看好的姻缘,邱北丞丝毫不在乎,也毫不珍惜。
他此时后悔又有何用?
皇后姑姑看着我,说「我乏了,你琴艺极佳,去我宫里弹几首再走吧。」
明月高悬于夜空,从皇宫中也能看见白鹤塔,塔顶挂满了灯笼,可那光,却微弱得可怜。
我和皇后回了她的宫殿。
皇后看着我长大,当然认出了我。
她将房门紧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阿辞,是你,对吗?」
我笑着说「姑姑。」
「阿辞!你还活着!他们都说你死在了牢中,我伤心了很久!」姑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也莫怪圣上心狠,当年证据确凿,就算你爹没有调兵造反,圣上也救不了你们,不过好在圣上念及与你的情分,没有将你的身份戳破。」
相较于她的激动,我的冷静显得有些恐怖。
我看着她,问道「姑姑,你为何不帮我父亲?国公府失火那夜,官兵为何没能赶来灭火?你手里的虎符,今夜真的打算交出去吗?」
我每问出一个问题,她的脸色便黑了一分。
我知道,那场大火她本有扑灭的机会,却放弃了。
她为了保全后位,在最应该支持我爹的时候选择了出卖他,并且因为提供了证据,得到了圣上的赏识,甚至得到了暂管虎符的权力。
可我也知道,他的儿子,我的表哥,在那一次争夺太子之位时落了下风,此后一蹶不振。
「阿辞......」
我抬眸看向她,问道「姑姑,你想将太子拽下来吗?」
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三皇子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拿到的东西,是呈给圣上,还是放进火炉烧毁,该怎么做,全凭姑姑决断。」
烛光明灭,我那平日里慈祥和蔼的姑姑,此时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32
从皇后宫里出来,我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邱北丞穿着一身火红的喜服,靠在宫墙上,见了我,立即走了过来。
「阿辞。」
我没回应,转身往反方向走。
果真,邱北丞追了上来。
人总是追逐从自己身边离开的东西,而对追逐他的东西置之不顾。
邱北丞也是如此。
我停下了脚步,但没有回头。
在我身前,是深不见底的宫墙深巷。
「将军大喜,莫要再奴家身上浪费时间。」
「阿辞,你我一定要到今日这番地步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邱北丞走到我面前。
于是,他便代替宫墙,成了我生命里的深不见底的暗巷。
邱北丞问我「你为什么离开?为什么躲着我?」
他顿了下,凝视着我,问道「半年前我在酒楼喝醉,是因为我发现我即使看见叶沛与别的男人苟且,也不觉得伤心难过,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我知道你来过酒楼,你既然来过,为何不回到我身边?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后悔?在与叶沛的声声争吵中已经对她失望,对我回心转意?
这不过是我一首安排与精心策划罢了。
我凄惨一笑,心里万分不屑,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深情的样子「这不重要。你与叶姑娘情深意重,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你......」
他看着我时的目光,让我想起了十六岁的少年郎。
那时,我心爱的少年也是如此,每每呼唤他的名字,他便会笑盈盈地跑到我身边,看着我时,满眼都是我,满眼都是情。
我没有再说什么,快步离开,回了醉仙居。
我知道,在我离开之后,布布会帮我将他引来。
33
布布来找我时夜还未深,醉仙居楼下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不远处,白鹤的灯光混在月色里,透过窗户,落在了桌上的长相思琴上,显出几分凉薄。
布布看了眼身后的门,说「他跟来了。」
「不急。」我拉着布布的手,将她领到了床头「我有些事要与你交代。」
布布神色一怔「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我笑了笑,打开床头的暗格。
里面有两个小匣子,一个红,一个黑。
我将黑色的匣子拿出来,对布布说「这里面装了很重要的东西,你无需知道是什么,但如若发生了要紧之事,你一定记得来这里取走它,如何用它,全凭你自己决断。」
布布皱着眉,没有说话。
我又问道「清楚了吗?」
「清楚了。」布布有些别扭,担心地说「小姐,你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
我笑了笑「大仇未报,我怎么甘心在此时出事?」
听到我这么说,布布这才放下心「可我今夜察觉,邱北丞好像对叶沛已经彻底没了感情。」
她扫了眼门口,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将叶沛与太子来往的信件拿出来时,邱北丞头都没抬,圣上问他如何看待他们偷情一事,邱北丞却说:郎无情,妾无意,既然各自有心上人,不如趁这个机会和离,他愿意承受一切责罚和代价。」
我当真有些惊讶「我走后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他只问我:我还能爱阿辞吗?」布布面露难色「小姐,我在将军府里呆的这大半年,觉得......他好像真的后悔了。」
「后悔也没用了。」我无比笃定,眼中心中都是苦涩,这话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我赶紧将暗格关上。
砰——
房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一个蒙面男人执剑闯入,见了我和布布,径直飞奔而来。
我看出他是向我来的,但我决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我一把推开布布,她跌落在房间角落,紧张地喊道「小姐,快跑!这是叶沛的手下!」
闻言,我看向他腰侧,果然看见了叶家的令牌。
蒙面男人也因为被戳穿身世浑身一颤,我趁机抄起枕头下的短刀,刺向他的胸膛。
鲜血染红了我的手,我的衣,我毫不在意,手更加用力地将匕首刺向他胸膛更深处!
「狗东西。」我哧地一笑,「想杀我,你不配,让姓叶的亲自来!她若杀不死我,我定要让她后悔!」
扑哧——
我拔出匕首,血液瞬间喷出。
贼人得了间隙想翻窗逃跑,我听见走廊传来邱北丞寻我的声音「阿辞!阿辞你在哪?」
我看了眼手里的匕首,又看了眼自己左臂上的疤痕,心里一横,咬着牙,举着匕首刺向自己。
——但我失败了。
楚生白从窗外翻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他死死地盯着我,双目猩红「你要干什么!」
「放开我!」我情急之下,一口咬向了他的手。
楚生白惊呼一声卸了力气,我如愿在邱北丞找到我之前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将匕首扔到了窗口。
「阿辞!」
「阿辞!」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楚生白!你给我松手!」邱北丞咬牙切齿地瞪着压在我身上的楚生白,恨得几乎要喷火。
楚生白却置若罔闻,茫然又震惊地盯着我,不论我怎么示意让他快走,他就是不为所动。
邱北丞一脚把他踢开,将我护在怀里。
他今日一身喜服,没有带佩剑,却恨不得用眼神杀了他。
楚生白被踹到了窗边,才回过神,看着我,凄然一笑,哑声道「你抢了叶沛的夫婿,我今日杀你不成,日后也定要取你性命。」
「你敢!」邱北丞暴怒「有什么事冲我来,你敢伤她,我不会放过你!」
楚生白目光冰冷,愤恨不比他少「邱北丞,你以为我会放过你?终有一日,你会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到那时,你定会后悔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便翻出了房内。
34
布布在角落,瑟瑟发抖「姑、姑爷,刚才那些人,想取小姐的命啊!」
邱北丞看着满屋狼藉,眼里生出寒意。
「邱北丞。」我唤他的名字,见他看向我时,眼里满是柔情和焦急,心里才是松了口气。
此事,成了。
「我没事,你也不必在揪着不放。」我朝他微微一笑,安慰道「她一直将我视作眼中钉,会忍让到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
邱北丞死死地咬着牙,看着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试图从他怀里坐起,被他拉住,不肯放手。
「阿辞!」他低呼一声,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祈求般问道「你又要说让我回她身边这样的话吗!」
我温柔地看着他「邱北丞......」
「叫我丞郎!」他凄惨地看着我「阿辞,我后悔了!你真的希望我娶一个不爱的人?」」
他如是说道。
「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坐立不安,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你,阿辞,你说过我对叶沛只是一时兴起,当时我并不相信,可直到我险些失去你,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放开你!」邱北丞祈求地看着我「你说你还爱我......你一直都爱着我,如今我回来了。阿辞,我回来了!」
这副悲伤的模样看得我呼吸一滞,心里没由的一抽,疼痛万分。
我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