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家侦探的调查记录,从一年前就开始了。」陆望洲低声道,「你根本不是不了解我的未婚妻。相反,你太了解了。」
倪音音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
她忘记了,忘记自己在陆望洲面前,一直在装样子,不久前还刚刚问过他「你未婚妻长得漂不漂亮」。
而事实上,她已经调查了她足足一年,不要说长相,连她的祖宗八辈都快扒了出来。
那些阴暗的心思,在此刻昭然若揭。
「可我没有骗你,那些事情都是她做的……」
倪音音哭起来。
在过去,她一哭,陆望洲就会心软。
然而这一次,陆望洲揉揉眉心,眸中只有厌烦。
「小倪,我们两个已经结束了。
「以及那些事情,是我和初予之间的,跟你没关系。」
「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去打扰她的生活。」陆望洲沉沉地说,「陆家给倪家的全部商业投资,都会撤出。」
……
陆望洲远没有他表现出的冷静。
相反,他心里像有团火在烧。
嫉妒到发疯。
那个男人叫林桉,长相中上,在一家工厂里上班。
没有自己英俊,没有自己多金。
……但沈初予爱的人,居然是他吗?
即便对方已经变成了植物人,沈初予还是不离不弃。
心头的火浇不灭,陆望洲只好一瓶一瓶地喝酒。
恢复时,他已经置身于沈初予的出租屋里,冰凉的眼泪沾染上他灼热的嘴唇,他这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发哪门子的疯。
沈初予就在他的面前。
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她离自己这么远。
到底怎样才能让她回来?
如果她不要钱了,自己到底还能给她什么?
……
穷途末路。
高傲轻佻的陆家太子爷,终于垂首,奉上了一颗不知道是否会被珍惜的真心。
「沈初予。
「我爱你。」
11.
下雨了。
雨丝如雾,将整个城市包裹。
陆望洲醒来的时候,坐在副驾上。
开车的人是我。
他惊讶,又带着一丝仓皇:「这是……去警察局吗?」
「去墓园。」我平静地说。
陆望洲的脸色泛起一点白。
「别害怕,我不是要杀了你就地埋起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我还能开得出玩笑。
或许是从前为了做端庄矜持的陆太太,我总是太紧绷了,被套在一个华美束缚的壳子里。
如今壳子消失,此刻的我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只是想,我们做了三年未婚夫妻,我却从来没有对你坦诚过一次。
「我想借这个机会,给你讲讲沈初予的故事。」
……
墓园中,我和陆望洲并肩而立。
墓碑上,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照片中,露出清秀又腼腆的笑容。
林桉。
良久的寂静,最终,陆望洲打破了沉默。
「他……就是你的白月光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
「林桉是我哥哥。」
陆望洲微微愣了愣。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他是我哥哥。」
十五年前,林桉的父亲和我的母亲,带着各自的小拖油瓶,组成了新家庭。
起初我们有过相当幸福的生活,只是后来,在我初中的时候,母亲因癌症离开。
继父在那之后,沾上了赌瘾和酒瘾。
曾经殷实的家庭瞬间破落,上高中时,甚至交不出两个人的学费。
再怎么手心手背都是肉,继父也总是会偏心自己的亲儿子。
他把唯一的一点钱给了我哥,对我说:「你就跟着芳姨她们去打工吧。」
半夜,继父又去赌了,他每次去赌场都会消失十天半个月。
我习惯了,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第二天就去跟芳姨南下打工。
但当我醒来时,卧室的门缝里,是一个塞进来的信封。
里面是高中第一学期的学费,以及林桉歪歪扭扭的字条。
他说,我学习更好,如果有人应该继续读书的话,那么那个人绝对是我。
就这样,林桉代替我去了工厂,每个学期,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会打到账上。
但这是不够的,继父去世了,但留下了一**外债,债主逼上门来,林桉稳住了他们,但不得不做三份工来还债,为此累得咳血。
我想要去打工,林桉不让,他说自己费尽心力这么多年,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我考上大学。
所以……当陆望洲把百元大钞甩到我面前,只为了让我帮他写一张数学卷子时,我完全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羞辱。
恰恰相反,他简直就是我的救世主。
一切原本都在渐渐好起来的。
我考上了大学,保了研,林桉骄傲地对他的工友们炫耀,自己有个研究生妹妹。
我硕士毕业前夕,林桉趁着周末来找我玩,他听说学校对面的奶茶很网红,坚持要排队帮我买一杯。
结果就在他拿着奶茶过马路时,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撞倒了他。
……
后来的三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过放弃。
从理智的角度上讲,治疗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自己也清楚。
但我无法忘记林桉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躺在血泊里,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
「我想活。」
他想活。
所以我不能放弃。
什么是尊严,什么是道德,我通通忘记了。
我只记得一件事——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在失去意识前对我说他想活。
他是在求我救救他。
那我就必须救他。
……
陆望洲以为,我放弃是因为倪音音。
不,不是的。
倪音音一直存在,我能忍三年,又怎么不能忍一辈子。
我放弃的原因是,就在我处理好倪音音和陆望洲在宝格丽酒店的公关危机后。
医院打电话给我。
——林桉走了。
……
尽管医生对我解释了无数次,林桉器官衰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我的哥哥,我那凡事都在为我着想的哥哥,不想让自己的妹妹再受那么多的委屈,所以才放弃了。
12.
雨停了。
漫长的安静。
我的眼泪滴到泥土里,没有声音。
陆望洲不止一次地想要抱抱我,但最终都是想触碰,却收回手。
「没关系,都过去了。」我站起身,擦了擦眼泪,「陆望洲,我们两个之间也已经过去了。」
「你也看到了,我们在双方的身上,耗尽了彼此最糟糕的三年,不如好好地分开,把这段记忆埋葬掉,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陆望洲垂下头,后颈呈现出折断般的弧度,似乎承受不住此刻的痛苦。
他说:「初予,你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但我……还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天幕低垂,四野平旷。
我看到陆望洲抬起头望向我,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抬起头。
又开始下雨了。
「没有。」我说,「陆望洲,真的没有。」
说完,我无视他彻底黯下去的眼神,转身离开。
仿佛走得慢了,我就会被什么东西拖住脚步。
13.
其实陆望洲不记得了,在高中毕业后,在陆母找我前,我们其实见过一面的。
那时候林桉正躺在急救室里,医院不停地催钱,我焦头烂额地从医院大门里跑出来,不知该去哪里。
偏偏有两个混混缠住了我。
就在他们即将按住我时,一辆跑车停在了我们身侧,雪白的车灯划破长夜,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从车上走下。
那是陆望洲。
我知道这种比喻不恰当,但那一刻,我的确觉得——
时隔多年,我的救世主再度临世。
陆望洲打跑了那两个混混,将一沓钱递给我:
「姑娘,他们没弄伤你吧?去挂个号看看。」
我的脸隐在昏暗中,陆望洲又喝得很醉,他没能认出我。
扔下钱后,他便重新坐上跑车的副驾,让他的朋友载他离开了。
我站在黑暗中,夜风传来他们的对话。
「嚯,英雄救美?」
「少喝一瓶酒而已,让人家姑娘少掉点儿眼泪。」
「陆少一瓶酒,没准美人就动心了呢。」
「滚!少编排人家好姑娘。」
我用这笔钱去交了林桉住院的保证金。
直到我走进医院,再离开,陆望洲明晃晃的笑容仿佛仍然悬在眼前。
14.
那一刻,爱情来过一瞬。
如果你执意问我的话,这是我的答案。
可是陆望洲,你看到了。
路的这端是灯红酒绿的商圈酒吧,富人的金钱挥霍进酒杯里听不见声响。
路的那端是生死残酷的市立医院,穷人的骨血消融进黄土里没有人知道。
你以为爱情很重吗?
不是的。
它太轻了。
实在是……太轻了啊。
15.
后来,陆母退休了,学校换了新的校长。
我仍旧在这里教书,生活两点一线,虽然略有几分枯燥,但岁月终究透露出了静好的意味。
当年与陆家有关的公关危机中,倪音音被辱骂知三当三,她的星途受到极大影响,最终患上精神疾病,黯然退圈。
至于陆望洲,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说他过得很好,接手了父母的业务,在职业经理人的帮助下,也算是家族企业的守成之主。
但一直没有任何绯闻。
有很多人传言,他至今还在等我回去。
每当听到这种消息,我都会下意识地望向星空。
我曾在黑暗的夜晚被光照亮过,那个人既是温暖我的光,也是折磨我的黑暗本身。
他对我此生的意义如此重大,而如今的我与他生活在一片星空下,却永远不会再见面。
前尘往事俱已放下。
如今,我衷心地,祝他安好。
16.
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
有个小女孩叫娇娇,是由奶奶养大的。
奶奶姓沈,是个历史老师,和身为语文老师的爷爷是相亲认识的。
爷爷过世得早,奶奶一个人带大了爸爸和姑姑,又带大了娇娇。
娇娇长大一点后,很爱翻奶奶的相册。
她会在相册中,发现一个年轻人。
他很英俊,是娇娇见过的最帅气的人,剑眉星目,潇洒不凡。
娇娇问:「这是爷爷吗?」
奶奶总是笑笑,把那页照片翻过去:「不是,是奶奶年轻时的一个故人。」
后来,在娇娇上大三的那年,奶奶去世了。
葬礼上,亲朋们都哭得很伤心,但伤心之中也带着圆满——奶奶高寿去世,算是喜丧,何况她生前圆满,儿孙都有出息,并无什么遗憾。
最后,亲朋们都散去了,只有娇娇还想再陪奶奶最后一程。
于是只有她看到,灵堂里来了个穿黑西装的客人。
他满头发丝都已银白,在奶奶的灵位前献上了花圈。
娇娇突然认了出来。
这是陆氏集团的董事长,自己常在财经媒体上见到他,但最近听说他患上了肺癌,已经从一把手的位置上退了下来。
陆董事长离开了,娇娇跑上前去,在他留下的花圈中发现了一枚戒指。
隔了几十年,他终于再次将这枚戒指递到了她的面前。
虽然同上次一样,她并不会接受。
她过去从没有接受过,而往后,永远不会了。
17.
钻石璀璨,玫瑰金的戒身上,刻着两个名字的缩写。
「幸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