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日他虽不说,但从行动举止间,也能推测一二,他腿有旧伤。贴近膝弯那侧,我择过兔子毛细细

为他添了一层绒。

这样早春穿来,应该会舒服许多。

徊风到底没同我谈过他的来历,但某日,他换衣缠绕绷带时,我在他血衣上,又见了那方小小的银

色绣字——【盛】。

心中有所猜测,最终还是没问出口,对这个守护关内百姓两年有余的将军,我下意识地交付全部信

任。

积翠山上常年有猎人茅洞。

地形险峻,马匹难越,非本地人不可知。

霍源能活下来的乡民,几乎全都逃在了山上,吃山喝水,自足丰衣,一时竟安。

偶有新来的,大家便聚在一起,听他讲关于外面的消息:

「十三城已失,蛮人入主!皇帝偏安东南,豪强割据凉州。戎蛮六王子领兵烧了霍源,家不再家,

国已不国!J

「嗬!哪里又冒出来个六王子,当时和盛将军掉下悬崖的,又是哪个?」

「谁知道,不过我听人说,新派来的这个王子残忍尤甚,屠城杀降、烧成奸掠,他竟无有不做

的。」

难民围在一块唏嘘有加,怀揣着对家园毁灭的愤恨,和前途无安的悲凉。

篝火照动着徊风的面庞,有愁绪爬上巍峨远山眉,一浪又一浪,苍白荒芜了他的眼,不知边际,没

有尽头。

是了。

若我们这些百姓都悲伤至此,一个自发站出来守国爱家的将军,内心又该盛着多少苦难呢?

我不由得握上他的手。

下意识想哭,只是忍着,缓缓道:「乱世中能活下来便已是莫大的幸运。大丈夫有为之身,何不先

保全自己,以待良机。总有鸢飞戾天、救世济民的那日。」

闻言,他似有所痴悟。

于口中复述咀嚼两遍,也回握住我的手。

郑重道:「我省得的。]

近来,徊风常朝露出门,晚霞而归,回来时,持一截树枝在地上勾勾涂涂,粗略一看,竟是关中山

脉图略。

我只当他要勘察地形,以待日后。

是以并不去打扰。

直到某日见他眉锁苦恼,对两条河道的走向犹疑不决,于是凑近几分,也捡起一脉枯枝,在地上描

摹指出:

「唔,这不是奚河古道吗?约莫已废了三百年有余罢,是前朝皇帝开渠所修的,据说当日竟挖开了

秦岭山脉。所言若为真的话,大抵废道就在这片吧。

他眸里燃起星星火焰。

激动到哑了声嗓:「杏儿,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知不知道,挖开此山代表着什么?若真有这条古

道,蛮人入主也好,东南反击也罢,均可省一半功夫。来去无踪,神鬼不觉,对战略有多重要!J

我细细从脑海厘清,被他感染的肃然。

点点头:「是真的。前朝《关中山脉博物志》和《水经新注》都有相关描载。只是随着先皇文字狱

的清洗,这些书都被搜罗焚烧了。我阿耶卖艺讨生时,曾救过一白发老儒。临死前,他托我父女将

此书珍藏,我看过许多遍,不会记错。」

那晚,他央缠着我同他讲了一宿。

天熹微时,我已困得撑不住,靠在他的肩头酣然入睡。

唯余他喑哑的声色响起:

[杏娘,杏娘,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多少惊艳,留予我不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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