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堵在了他的家门口。
新娘的娇子,堪堪刚到。
念念对着贺延年笑:“爹爹,你一身红衣真好看。”
贺延年端坐在马上,管家对着两侧看热闹的卫兵呵斥道:“何处来的叫花子,当心坏了我家爷的大日子。”
有风吹过轿帘,匆匆一瞥,露出了新娘明媚端庄的那张脸。
我揽过念念,一字一句的问贺延年:“你不该给我个交代吗?”
喜乐吹吹打打,锣鼓声,鞭炮声,淹没了我的质问,可我还是清楚的听到了贺延年说:“你与人有染生下孩子,还有脸找我要交代?”
“我一介官身,怎能娶个自荐枕席,不干不净的女人。”
一字一句,字字剜心。
那天的大红的喜字在我眼前褪了色,滚滚人潮裹挟着新人远去,巨大的轰鸣将我掩埋,我拉着念念止不住的发抖。
他不信念念是他的。
那他跟我出双入对,举案齐眉的这些日子,是在作践我吗?
他拿着我的银子,谋了自己的前程,不亏心吗?
“爹爹!”念念拿着他雕刻的木偶,还在撕心裂肺的喊。
“我们走。”
我心如死灰,拉着念念,跟人群背道而驰。
我又回到了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可这明明是我的常态,如今倒不知为何觉得格外心酸。
人啊,真是由奢入俭难。
短暂的拥有,倒不如从来没有过。
我继续做我的针线活,跟隔壁大娘学做豆腐,我就不信岭南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如今有吃有喝有生计,还能怎么难。
“就她就她,她男人不要她了,当了官,娶了官家小姐呢。”
“她从前不是犯人吗,流放都不耽误她勾搭野男人生孩子,切,指不定谁对不起谁呢。”
流言一天多过一天,隔壁大娘看不下去,问我:“念念娘,你男人呢?”
我手脚麻利的擦着桌子,扯着嘴角说:“死了。”
朝廷***的昭示,是半年之后才张贴在城门上的,我得到消息时,宗族已经有数人回朝中任职了。
那天,我坐在城门外大哭一场,远处维护秩序的贺延年,沉默而立,犹豫徘徊,终究没有上前。
我拉着念念去刑部大牢,接我父亲出狱。
我们祖孙三人一见面,当街抱头痛哭。
我已不是闺中少女,父亲也不复壮年,当我们蹒跚着脚步,互相搀扶着回到祖宅时,没有人迎接我们。
宗亲说,我已是残花败柳,对世家而言,毫无用途。
我父亲指着门楣,骂了整整一天,拉着我破门而入,我父亲年龄最长,当仁不让的住了正房。
从此,我又恢复了原名,李鸢。
父亲年纪大了,已经到了致仕的岁数,可新上任的国君为了拉拢旧臣,依旧给了他个闲散职务,我娘也被追封了谥号,给足了脸面。
我,顺理成章的,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第一个来拜访我爹的,就是贺延年。
他提着名贵药材,金银珠宝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聘来了。
我寒着脸,对他避而不见,只有念念欣喜的围着他转,“爹爹,爹爹”叫个不停。
贺延年站在我的房门外,低声哀求:“娘子,是我误会你了,终究还有念念。”
娘子?真是好大的脸,那日敲锣打鼓迎娶的又叫什么?
见我爹复起,狗都知道他什么心思。
贺延年日日来,我便日日不见。
日子久了,人人都知道,宣节校尉跟侍郎府的嫡小姐,不清不楚。
宗亲们怨气冲天,结伴而来,劝我父亲早日给我打发出去,哪有带着孩子住娘家的,何况府里还有其他未出阁的小姐。
若贺延年尚未娶亲倒好说,大不了补个典礼,可偏偏他娶亲那日十分张扬,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如今往我侍郎府跑,又叫什么事。
我不能让父亲为难,不顾阻拦,寻了处院子,连夜搬了出来。
这下正中贺延年下怀,他对外宣称,我是他的外室。
外室?
当年在岭南,我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不要脸。
家什物件,贺延年自告奋勇,亲自去置办的,他甚至买了个丫鬟来伺候我。
父亲来看过后,颇不放心。
他看着我,又看看哄着念念玩的贺延年,最终一声长叹。
不管贺延年怎么对外说,我都宣称我是死了男人的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倒是真理。
我一个貌美妇人带着孩子,哪怕深居简出,也终究被游手好闲的男人们盯上。
贺延年在第四次前来救场时,皱着眉头说:“娘子,家里没个男人不行。”
有没有男人无所谓,可念念大了,总不能一辈子拘在这个小院里。
贺延年不当差的日子,他就跑来跟念念玩:“念念该启蒙了,你同我回去,我寻个先生教他读书识字。”
“笃笃”,我的院门从没被敲响过。
贺延年的夫人出现在我的院子,轻轻的挽上他的手臂,她一双含情美目看着我,朱唇轻启:“夫君说的对,妹妹应了便是。”
妹妹?我嗤笑一声:“不是一家人,还真不进一家门,我嫁给你了吗贺延年?你又是哪位?我侍郎府可没这么多姐姐妹妹。”
那女子俏脸一红,双目盈泪,委屈的看着贺延年。
“曼娘不是这个意思,她好心……”
“不用了,我一个寡妇,担不起你们的好心。”
两人携手往外走时,我开口:“那谁,你当初共拿走我二百六十两银子,莫忘了还我。”
贺延年猛的转身:“阿鸢!我……我当初都是为了……”
我冷笑着看着他:“说啊,为了谁?为了娶别人,还是为了恶心我?”
贺延年痛心疾首的看着我:“当初在岭南,你不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
我直接关上了院门:“那时因为,当初,你还是个人。”
当初,当初。
当初,同患难,如今,两相厌。
念念眨巴着眼,还看不懂大人之间的悲喜,他抚着我的脸:“娘亲不哭,念念听话。”
如今我父亲虽还在朝为官,可偌大的侍郎府不过是表面光鲜,内里穷的叮当响,冬日里父亲的官袍下,层层叠叠是夏时的衣裳。
贺延年负我可以,欠我的钱,得还。
待年终官员考核的时候,我一纸诉状,闹上了公堂。
本就是未位小官的他,更是惶恐不安,连夜跪在我的门前,求我撤了状子,一定会想办法还我的银子。
他的夫人曼娘,扛着肚子,陪在他的身边。
“阿鸢,我让你做正妻,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