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那股若有似无的热气从耳根消退,林招月才默默地呼出一口气。
好危险,被发现了。
安静躺在床上的女人有着最柔顺清冷的眉眼,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单纯而美丽,柔软又多情。
可沈延川不是任何中的十分之一选项。在林招月遇见的所有人里,他是最先看破自己乖巧面目下狐狸心肠的那一个。
只是有点意思吗。
病房里唯一的一面窗户开在林招月的左手边,此刻窗帘半开,点点轻风翕动另一半透白帘布,搅得边角翻卷若云,发出滚滚的轻响。
林招月下意识侧目望过去,看四四方方的碧云蓝天,阳光被云层切割成无数块光斑,一地碎金酒落在眼底。
隐隐地,像是在眼底燃起一团火。
那可不够。
林招月这样想着,觉得胸腔里有诡异的火在烧,装满期待的气球被冰冷的针刺破,喷薄而出的氢气成为暗火最好的燃料。
门锁再一次被人启开,而林招月也已经不是那个翘首以盼的小孩,就这么侧着脸望着窗外,连那人走到身边也不在意。
宋清舒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招月这副了无生气的样子,她皱眉,“谁惹你了?”
随即她像是想到什么,拉过床边的椅子就要坐下,椅脚在地面擦出嘎吱一声响。
“不会是你老公吧?”
林招月如遭雷击,“咳咳咳……!!!”
宋清舒这句话刚落,就看到林招月猛地咳嗽起来,顿时吓得手足无措。
“我错了,您老能顺顺气儿吗?我发誓再也不乱说话了!!”
宋清舒她一边想帮林招月顺顺胸口,又怕碰到她的伤,最后只能弯下腰将床板调高到60度,让林招月能斜躺着跟她面对面。
林招月硬是压下喉咙里那股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是不相信沈延川所说的会失声,于是她试着调动声带附近的肌肉,竟然真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只是虚弱不堪。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宋清舒疑惑,“能说话?”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那为什么你老……”
“你老公”三个字在接收到对面强烈警告的眼神后卡回嗓子眼。
宋清舒非常识相,“那为什么沈延川说你失声了?”
林招月心好累,“因为他是小学生。”
宋清舒刚准备从带来的果篮里帮林招月削个苹果,听到这话瞳孔地震。
小,学,生。
算了,可能是她不懂吧,可能有的人就是表面大魔头背地小学生吧,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情趣吧。
一连在脑子里“吧”了三句,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越想越觉得那位大佬的脑回路用小学生解释竟然诡异地契合。
宋清舒沉默地掏刀,“你说得对。”
而林招月回过她这句话以后也不再开口,像是刚刚的阵仗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
等到嘴边忽然被人戳过来一块苹果的时候,林招月才又看向她。
“啊——张嘴。”
林招月总算想到什么,费力地挤出三个字,“林星野……”
“他没事,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辆车,他倒是没伤筋动骨,就你一个主驾驶干受罪。”
说到这里,宋清舒有些感慨,“不过只要大家都平安就好。”
说完又想起什么,“几年不见,这小子倒是越来越难搞了。”
见林招月得到答案后了然于心的样子,好像不打算再提其他人了,宋清舒心里古怪,但没开口问。
她眼睛盯着长长的、完整的果皮,切得小心翼翼如绣花穿针。
林招月看着她手里只剩下最后一段细细长长的苹果皮,忽然开口,“江苒……”
“凌晨的时候就来等着了,今早刚接到你没事的通知才松了口气。”
宋清舒说完抬头看,发现林招月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睫浅浅地盖着,叫人不太明白她在想什么。
听完这话,一颗饱满圆润的苹果又出现在她手心里。
宋清舒倏然开口,“你不问问其他的吗?”
“问什么。”
宋清舒叹了口气,“绕那么大个弯,你不问问顾贺知吗?”
一小时前。
半面墙那么空的位置,挖出一块用于镶嵌厚重的防护玻璃。
玻璃内外,隔着的是生死一线两拨人。
ICU病房门口的休憩区,江苒靠在那儿,宋清舒站在那儿,目光都同时落在玻璃后面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她死气沉沉,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下一刻,宋清舒的眼睛折回玻璃,在那之上看到顾贺知的倒影。
他就那么无声息地坐在她们身边儿的休憩区,一句话都不说,他的眼鼻掩在玻璃折光的弧度中,显出一道锋利的阴影,手肘抵着双膝,身体轻俯着,折成一个标准的60度斜角,整个人窝在双手包围出来的舒适圈儿,无声无息,了无生气,沉默地看着每个路过他跟前的人的脚尖。
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毕竟那双眼睛空得像宇宙边际的虫洞,跟刚开始过来情绪激动那阵比起来,他现在的表现反而安静得有点儿不正常。
要是宋清舒不刻意去想,她简直无法把那位眼圈猩红的大明星跟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联系起来。
然而就是在是她独自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那儿买完苏打水回来的时候,走到二楼走廊廊口,宋清舒手里掂着两瓶饮料,步子刚迈出去一步,还没来得及收回。
就在那间病房外,江苒不知道为什么,不在,所以只剩下顾贺知。
越过休憩椅到玻璃墙那么宽的距离,他不再是那个毫无波动的观众,他只是静静立在厚重宽阔的玻璃之外,看着病房里躺着的那个人。
她的脸上戴着大大的氧气面罩,潮热的呼吸打在里边儿,腾起和脸色一样苍白的雾,令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态。
而男人的身影一如既往地挺拔,哪怕宋清舒隔着五米远的距离,也能清楚地看见他平和的神态,以及周身再温柔不过的气场。
顾贺知无声地看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那面玻璃上,肩身微微垮着,那种卸下平日伪装后脆弱敏感的神态,像失去挚爱后的要强小孩。
恍惚间似乎看见养在宠物店狭小玻璃笼子里的马尔济斯犬,那道玻璃不是用来隔开季檀,而是困住他的囚笼。
“你看,没有人不知道的。”
身后突然响起江苒的声音,语气里一点儿波动起伏都没有,用一种法官判案般笃定的语气,板板正正地说。
“没有人会觉得,顾贺知不爱林招月的。”
第16章这就是当海王的感觉吗?
顾贺知是在接收到林招月没事的消息以后离开的。
从有意识到清醒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给顾贺知提供了一个离开的时机,一个让他能安心离开,又不会被她发现的绝妙时机。
顾贺知带上宋清舒递过来的渔夫帽和纯黑色口罩,确保能遮住那张漂亮盛名的脸。
从走廊离开时,他和一个人擦肩而过。人都走到廊口了,一开始没注意到,眼睛斜斜压在帽檐下边,盯着眼前的路,然而几乎是擦肩而过的下一秒,刚要迈出廊口大门的脚顿半步。
哪怕是隔着口罩,他也能闻到那股如竹息般凛冽的冷香。
福至心灵般,顾贺知侧身站定回头,而沈延川也是在这一刻停下来,他原本走得漫不经心,带着一副刚刚帮林招月料理完“后事”的懒散。
隔着三米远的距离,两个男人的目光在这一秒堪称轻柔地撞上。
一个闻出来是林招月那天来他家的时候身上带进来那股香水味。
另一个只看他的眼睛和耳朵上的耳洞就懂了,这是那位25楼。
像两匹在丛林里狭路相逢,陡然对上目光的狼。
而站在远处的宋清舒,跟走在前边却跟着顾贺知一起顿住脚步的江苒,俩人因为发现不对劲齐齐跟着回头看时。
隔着整整一条长廊那么远,双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即将要亲眼目睹一场修罗场爆发的震撼之感。
然而下一秒,两位当事人的目光却浅浅移开,就像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一场随时可能炸开的对视,被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巧妙地自我疏解掉。
因为他们的内心,是这么想的。
沈延川:区区同事。
顾贺知:什么身份。
于是,两只骄傲得不可一世的猫科动物,就这么在走廊之上擦肩而过。
直到之后林招月醒来。
宋清舒似乎真的在回忆那一刻,“说真的,我当时有点儿雀跃,这就是当海王的感觉吗?我都替你紧张。”
正捧着杯子喝水的人猛地喷出半口水,一股脑洒在雪白的被单上。
“诶!你这个病人很不讲礼貌诶!”
林招月的声音从牙缝里蹦出来,“是吗,你还记得我是病人吗?”
宋清舒从包里扯出丝巾往林招月脸上招呼,“好吧,我也觉得这些事儿对你来说有点太冲击了。”
滑腻的丝缎擦过下巴,宋清舒很识相地没有再说话。
她的眼力见,堪称教科书级别。
不仅明里暗里点了林招月昏迷期间外面几位人物的风起云涌,很有门道地将几个人的时间错开,虽然在顾贺知和沈延川那里出了点小差错,但可以忽略不计,没让他们凑在一起避免惹出第二天的头条新闻,给自己减压不说,还顺便给林招月上了把眼药。
更没在林招月堪称心理生理双不适的情况下,提起她的母亲林女士。
一流的水平,可以帮林招月做危机公关了。
林招月把水杯捧在双手掌心,食指无意识地挠着杯壁。
不过,这也说明,林女士真的没有来吧……
从第一个进来探视的人是沈延川开始林招月就该知道,自己这位尊贵的母亲大人不在病房外。
那种老套且俗气的雏鸟情结永远不可能在她们这对怨种母女身上上演。
一团思绪像乱麻搅匀的线团,就这么盘在手里一圈圈绕,却怎么都理不清楚,那股失落给心底一团邪火添油加柴,偶尔的理智又往那之上泼凉水。
漫长的沉默里,宋清舒像是终于察觉到了林招月的思绪,get到了她真正不开心的点,嘴巴努了一下真想帮林婉说点儿什么,但事实就是当时林婉的所言所行真不配在林招月面前提起。
当时的情况,要是让宋清舒来阐述,她会这么说:
优雅美丽的林女士哪怕是半夜赶来医院,发丝也纤毫不乱,踩着永远稳稳当当的四点五厘米方头小高跟,挎着包风尘仆仆地来。
第一眼没搭理在场紧张得要命的江苒和宋清舒,直奔沈延川而去。
“延川,你怎么大晚上来这里?”
第一句。
“她情况怎么样?”
第二句。
这两句说得行云流水,一看就是下意识行为,真让人连给她找点儿不失体面的借口都搞不出来。
一个“延川”,一个“她”。
听得江苒憋着大气下意识看了眼林招月躺在床上的动静,生怕她没事儿都能被这远近亲疏气得诈死。
连一向最会装体面的沈延川,都没答话。
空气里压着短暂的气压,足矣让一门心思扎在沈延川身上的林女士也感觉到。
沈延川慢悠悠地回眸转向病房,“她不会有事。”
那就是只回第二个问题了。
沈延川忽然想到什么,“林女士怎么没问问星野的情况。”
“要不是他打电话过来,我大概还不知道他们出了这么严重的情况,恐怕要等明天交警联系我拖车才知道社会新闻头条是我家不成器的儿女。”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林女士细长的眉却下意识拧紧,皱起小小的鼓包。
提到林星野时,一缕担优真切地从她脸上转瞬即逝,却没有逃过对面那人的眼睛。
沈延川没接这话,白炽灯从头顶打下来,额发掩着眼底的思绪。
“您不妨再去看看星野那里的情况,招月这边有我照料。”
说完他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才慢条斯理地说出这话,侧过半边身子,淡淡道,“相信这样安排的话,更合您的心意。”
当时那个情况,连宋清舒都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收场。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亲家母被自家未来女婿拦在病房外不被允许进去探视的事实。
偏偏林女士在这一刻开始忘记偏心,不单单做起体面,竟然真的颌首答应。
直到她走了,在场另外三个小辈,不知道沈延川有没有,反正另外两位才勉强自在,而从来好脾气的江苒,默默地对着空气说了一句,“Pieceofshi……”
宋清舒“叭”一声捂住她的嘴巴,剩下的一个单词被拍回她润泽的唇里。
“我懂,但是……”眼睛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沈延川那边儿斜了斜。“谨言慎行。”
正如清醒到完全清醒一样,恢复到彻底恢复也需要一个过程。
那一天,还不等宋清舒东掰西扯地跟林招月把话说完,抬头就看到她梗着脖子睡了过去。
除了必要时候被叫起来吃一些流食或者不知道是谁送过来的炖汤以外,便是半梦半醒的两天两夜。
扎各种有催眠效用的针,输各种让人神志不太清醒的液。
刚开始林招月睁眼,会发现床的高度被调到一个更适合睡眠的高度,侧着脸望过去,能看见床头柜上多了一只透明玻璃花瓶,里面乘半罐清澈透明的水,之中插着一把新鲜的应季鲜切花。
没有香味,但是开得漂亮。
有细腻的水雾凝在同样细腻的花瓣上,沉沉地在花瓣边缘压出剔透的露珠,林招月看一会儿就收回眼睛。
再有一次醒来,是在傍晚时分。
林招月这一觉睡得不算太好,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梦,身边显然是有人,听到她的动静,她放下手里在剪的鲜花,走到病床边拖了根凳子坐下。
先入眼看到的是半开的窗帘,紫黑色云霞遍布天际,一眼望不到边,太阳已经落山,霞光幕布下只有层层叠叠的高楼远厦。
林招月就这么发了会儿呆,才把视线放到另一侧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