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没见,她的生活一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丁茴甚至觉得自己麻木到快忘了过去。
可没想到见到他,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也是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时间并没有冲淡过去的记忆。
或许是当年那场分离留下的“后遗症”,会让丁茴下意识地觉得他们还是少见面、少出现在一个场合比较好。
尽管现在周围没有熟知他们过去关系的人,可她还是莫名地害怕有人认出他们这对曾经所谓的“兄妹”。
她当年在最后时刻说了那样难听的话,后来又拼劲全力躲着他,为的就是希望他能过上正常的生活,而不是因为和自己的一些过去被束缚在原地。
所以她也以为再次相见时,他肯定会冷眼相对。
现实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周祈或许是出于自身教养的缘故,并没有冷眼相对,只是把她当做了陌生人。
回身坐下,丁茴低着头收拾桌面上的乐谱、琴竹和签到表,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收拾好自己的托特包后,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
“丁老师!”
她回过头看到气喘吁吁的星星,小丫头的两个小辫子一翘一翘的。
星星冲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我回头都没看到你,你今天怎么不送我呀,星星还有惊喜要给你呢!”
丁茴余光瞥见周祈也跟着折返回来,她赶忙垂眼,握住星星的小肉手笑笑:
“本身今天下课也迟了,老师就想让你早点跟着舅舅回家,刚好我要收拾一下东西,就没起身送你,丁老师还是很喜欢星星的。”
“那现在走还来得及。”周祈的声音冷不丁地***来,“星星很喜欢丁老师你。”
丁茴知道他正站在门口,她没敢看他,嗯了一声后拎起桌上的包,另一只手牵住星星的手,起身慢慢往外走。
走廊上,周祈走在后面,看着一大一小走在前面。
“星星到底准备了什么惊喜呀?”走了几步,她问。
星星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蹲下来点,等丁茴靠近后,星星凑过去贴在她的耳边,声音软软的,“我用橡皮泥捏了一个小房子,送给丁老师!”
说完,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彩色橡皮泥捏的小屋子,塞进丁茴的手里。
“为什么送小房子给我?”丁茴有些疑惑。
“因为我感觉丁老师很孤单,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走。”
星星握紧她的手往前走,回头看了眼周祈,继续说,“舅舅是造房子的,他总说,只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人就不会孤单了,因为这样就有家了。”
丁茴低头,看着掌心的小屋子,忽然沉默下来,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片刻后,她摸摸星星的脑袋,轻声道了谢。
从机构出来后,他们便分道扬镳,丁茴早已离开,他们却站在这里都快有五分钟了。
星星晃晃周祈的衣袖,仰着头问,“舅舅你别看啦,我知道丁老师很漂亮,但她已经走远啦!”
闻言,周祈没忍住轻咳一下,赶忙收回视线,带着星星进入直梯,往地下车库走。
期间星星的视线一直黏在周祈身上,盯着他好一会儿,眼珠转了转,忽然开口,“舅舅你肯定喜欢丁老师!”
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倒是惊了周祈一下,他猛地抬起头,敲敲她的额头,“小孩子少说这种话。”
“哼,口非心是!”
他无奈扶额,看一眼下降的电梯数字,“那叫口是心非。”
“妈妈说了,诚实的孩子才是好孩子,看来舅舅你不是噢。”
星星在一旁还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周祈垂在身侧的手指却蜷了蜷。
他盯着电梯显示屏上跃动向下的红色数字,半响都没回话。
曾经也有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做任何事要问心无愧,要诚实。
可是后来,说者没做到,他作为听者,倒是在这八年里全部做到了。
丁茴,是你说做事要问心无愧,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真正问过你自己的心吗?
-八年前,徽南师大附中。
现在是九月初,夏季分明已经过去,但空气中仍有残留的热意。
徽南是个沿海城市,原本南方城市的夏季就以湿热居多,再加上又沿海,热意中夹杂着海风的咸湿,吹在人脸上,有种粘腻感。
穿在身上的衣服也动不动就粘在了脊背上,令人浑身难受。
即使此刻坐在教室里,头顶的风扇呼呼作响地旋转着,丁茴还是感觉到自己颈侧的汗正顺着领口往下滑,然后那滴汗珠进入了背心系带和皮肉的缝隙之间。
汗珠滚落的触感明显,她一张小脸都在窗边被外面的太阳烘烤得通红,皱着眉捏着衣服往上提了提,衣物布料脱离皮肤抖动,空气流通间,身上的不适感才渐弱一点。
讲台上发际线岌岌可危的数学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输出,一整个黑板的公式和数字,看的丁茴头疼不已。
捏着笔认命般地在课本上记下解题过程,又磕磕绊绊地解了两道题,**终于响起,这第一节午后的数学课终于结束。
等老师抱着书离开教室,学生们才闹哄哄地吵起来。
“真是无语死了,学校的空调跟个摆设一样,八百年不开一次,那里面我都怕锈住了!”
丁茴握着草稿本疯狂转动手腕扇风,粘在额头上的几缕刘海顺着微弱的风动了动,她拍拍身侧好友费晴的肩,递过去一张湿纸巾,“擦擦吧,别激动,越激动越热。”
“不是说咱学校是徽南最好的高中吗,你看看隔壁人家华明中学,那桌椅板凳,那大空调,咋就差距那么大呢?”
丁茴长叹一口气,“我的晴啊,人家是私立学校,咱们是公立的,没钱啊,比不了比不了…”
“唉……还好咱学校升学率高,不然来这上学真亏大了!”
丁茴点点头,“升学率确实是咱学校的一块硬招牌。”
费晴是个转学生。
当时家里生怕她高二分科以后掉队,家里花了不少功夫才把她弄进师大附中,提前一学期从另一个区的三中转学过来。
不过好在费晴自己也努力,高一的最后一学期已经过去,她成绩还算不错,选了文科后,也进了文科重点班。
丁茴就不同了,她属于运气好,分科答案里超常发挥擦边线进的文科重点,高二这第一个学期才开学一周多,她就已经开始对着数学题发愁了。
也因此,家里一向对她的文化成绩不抱太大希望,更倾向于她走音乐。
所以刚刚结束的暑假里,她就在李静的催促下重新打开了尘封一年的扬琴,恢复了往常的练习。
正和费晴闲聊着收拾下节课的书本,教室的后门突然砰的一下被人推开。
铁门撞上墙壁又被弹了回来,班里安静了一瞬,看清来人后,又闹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洪厚有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咱们班文艺委员在不在?”
班头老郭一手摁在门上一手撑在门框上,探着半个身子进来,眼神在一群闹哄哄的学生里搜寻。
“叫你呢,阿茴!”
费晴拍拍她,丁茴赶忙猛灌了一口水站起身,举着小臂晃了晃,对上老郭的眼神,“在呢老师!”
老郭是班主任,五大三粗的一个汉子,却负责教语文,性格好的不行,班里所有人都喜欢这小老头,明明是高度近视眼,每次批个作业离桌子特别近,但奇妙的是,他却写得一手好字,板书更是一绝。
譬如这会儿,丁茴都快走到他跟前了,老郭才推着眼镜看清楚了来人,大手一挥,“来来来,有个任务交给你。”
现在一听任务两个字,丁茴现在都头皮发麻,她从高一开始就是老郭带班,分科以后又恰巧还是老郭,因此一直都是班里的文艺委员,大大小小的班级文艺汇演都是落在她头上解决的。
老郭选她做文艺委员也是因为中考时她是以音乐特长生的身份考进来的。
虽说特长生可以降三十分录取,但丁茴的中考成绩刚好够录取分数线,到最后那些反而降分没用上,也就让她成了全年级唯一一个不在特长班,靠文化课成绩进入平行班的特长生。
再加上分科答案时她超长发挥擦线进了文科重点,导致李静总说她的脑子是平常掉链子类型,就关键时刻还能用用。
老郭的办公室里都是各班班主任,一人一张方木桌子,这会儿是课间,抱作业的、问题目的、蹲墙角补作业的,到处都是学生,丁茴避开一个正要出门的女生,挤到老郭的桌子旁,乖乖站着,等待任务的下发。
只见老郭从一堆语文教案和古典书籍里翻来翻去找了半天,才将一张纸颤巍巍地从底下抽出来,抖了抖,又凑得很近看,“诶对了,就是这张,上周就发了,我这脑子给忘了。”
他把那张折叠了好几下的纸递给丁茴,她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不出所料又是要举办校艺术节,每个班要出一个节目。
他们学校只有高一高二参加艺术节,高三的学生只能观看最后的演出,怕准备节目浪费学习时间。
“丁茴啊,你有啥想法吗?我看咱们班里有艺术细胞的少,你给出出主意。”
丁茴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郭老师,您看大合唱怎么样?”
班头老郭还没张嘴说话,对面桌子上的隔壁班主任先开了口,“不是我说,你们班的那些个男孩子上次唱个校歌都跑调,合唱还是算了吧!”
老郭推推眼镜,想起班里那几个男生刚开学唱校歌跑调的场面,沉默片刻,“算了,合唱这个还是算了。”
语毕又抬头看了看丁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丁茴啊,我记得你是音乐特长生进来的对吧,干脆你代表咱们班上***奏一下好了。”
捏着那张通知纸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丁茴觉得自己脑子晕乎乎的,怎么都想不到,最后艺术节的节目变成她扬琴独奏了。
“又要借琴房了,唉…”一想到管钥匙的教务老师很凶,她坐在位置上就忍不住哀声叹气。
费晴捏捏她的脸蛋,“没事,你好歹是校乐队的人,琴房对你来说还是好借的。”
那时候的丁茴只顾着叹气,想琴房好不好借,思考自己该弹什么曲子去独奏。
她完全想不到,也不会知道,距离她见到周祈,并且跟他锁在一间屋子里,还有不到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