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大雨连绵。
锦衣卫指挥使府邸。
一小院中,沈从曜衣着单薄,纤长的手指落在陈旧的古琴之上。
她一遍遍的弹着《长相思》,脑海中是曾经故人所写之辞。
“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这辞是说女子盼望远在外地的爱人。
而沈从曜所念之人是自己的夫君,他咫尺之遥,心却远在千里。
这时,丫鬟碧草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茶水过来,神色担忧。
“夫人,休息一下吧。”
闻言,沈从曜放在琴弦的手一顿,“蹦!”得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沈从曜怔住。
“轰隆!”
一道雷声惊醒了她。
沈从曜抬头看着外面如瀑布般的大雨,轻声问:“大人回来了吗?”
碧草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沈从曜见状,视线落在一旁桌子上摆放的靛蓝色女官服和礼部的任命文书上。
她多年努力,本该成为教坊司正三品掌事。
可如今,文书下来,她却成了从三品尚仪。
而掌事之位却由盛汐颜一直心仪之人担任,一个根本不懂礼乐的人!
“嘎吱——!”
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盛汐颜一身藏青色锦衣卫服走了进来,此刻本是炎夏,然而他身上却带着一股子寒气。
碧草见他回来,忙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盛汐颜清冷的眸子落向沈从曜,余光看到桌上摆放的官服和认命文书,冷嘲热讽道:“怎么,晋升为尚仪不开心?一副晦气哀丧的脸。”
冰凉的话让沈从曜心尖一颤,好看的杏眸中满是悲痛。
“你为何要将教坊司掌事之位给柳雪?”
盛汐颜没有回答,脱掉外衣,朝里间走。
沈从曜看着他的背影,手不由握紧,指尖陷进掌心。
“你可知我在教坊司苦习十数载,酷暑寒冬不敢懈怠,才终于得到礼部认可,得考核之资?”她眼尾发红一字一句。
盛汐颜脚下一顿,转身冷漠的看她。
“那又如何?只要她想要,本督就会帮她得到!”
闻言,沈从曜背脊僵硬,心底发凉:“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当今世上,有谁的夫君会帮着外人对付自己相濡以沫的娘子?!
可她的话,并未让盛汐颜愧疚。
他的声音凉薄至极:“本督可从没把你当妻子。”
恶语伤人六月寒,沈从曜脸色霎时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盛汐颜不欲与她多交谈,就要进入内房。
沈从曜在这时起身,喉咙哽咽:“柳雪心仪之人根本不是你,她早已成婚,你这么做,值得吗?”
屋内刹那间变得窒息起来。
沈从曜虽看不清盛汐颜的神情,但也知自己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她一步步走上前,放下以往的矜持,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衣袂,声音沙哑。
“夫君,你我成婚五年,婉儿一直尽着自己的本分,不求你心仪,只求你真心相待。”
盛汐颜听着这话,心底莫名不适。
他正要开口,外面一个小厮忽然跑来禀告。
“大人,柳雪姑娘出事了!”
盛汐颜闻言,墨瞳微缩,扯开了沈从曜的手,疾步而去。
沈从曜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外面细雨飘进,仿佛落进了心里。
第二章更胜一筹
盛汐颜一夜未归,沈从曜也没有休息。
天色未亮,她就换上了从三品尚仪的服饰,独自去往宫中。
路上,暴雨如柱。
沈从曜撑着伞到达教坊司,远远就见一身素纱单衣的柳雪正在殿内教授众人跳霓裳舞。
这舞是不久后迎接戎国所作。
柳雪跳得却满是瑕疵,可众人口中却尽是奉承。
这时,柳雪也看到了门外的沈从曜,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停下了舞步。
“婉儿姐姐,你来了,正好伴舞还缺一位。”
此刻她傲慢得神情像是一根针入了沈从曜心口。
沈从曜强忍着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只对在场其他人说。
“礼部让我们筹备典礼事宜,你们若是懈怠,到时可是杀头大罪。”
众人闻言,皆朝沈从曜拜了拜,开始各自练习。
柳雪被忽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如今虽然做了教坊司掌事,却不敢对沈从曜造次。
因为沈从曜不仅仅是盛汐颜之妻,还是当朝最受宠的嫡公主静安身边的大红人。
她佯装委屈再次走上前:“婉儿姐姐,如今我才是礼部亲授的教坊司掌事,名正言顺的领舞,你越级掌事会不会不好?”
话落,她没等沈从曜回答,又自顾自说。
“昨夜指挥使大人告诉奴家,姐姐你骄纵,我还替姐姐你说道了一番呢……”
沈从曜本不屑和她纠缠,可柳雪当着众人面说出这话时,她整个人都难以平静下来了。
她与盛汐颜是皇上钦点的婚姻,世人皆知。
可柳雪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她与盛汐颜的事了。
沈从曜强压住心底的酸涩,看向她:“不是我骄纵,是你无能无德,不配做教坊司掌事。”
话落,她不顾柳雪诧异的神情,径直来到舞台中间。
而后,沈从曜将刚刚柳雪跳的舞蹈再次跳了一遍,这一次没有一丝的瑕疵,动作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阵寂静之后,众人吸气鼓掌之声随之而来。
“原来这支舞是这样的,柳掌事刚才跳得也太差了吧……”
柳雪僵在一旁,只觉难堪至极。.
沈从曜缓步来到她面前:“你的舞姿,如何当得起别国来朝时,在大殿的领舞之责?”
说完,她吩咐众人继续练习后,就朝常宁殿而去了。
……
常宁殿是静安公主的住所。
沈从曜还未满十岁便被送入了宫中,有幸照顾公主,这一照顾便是十多年。
只可惜岁月弄人,公主五岁时因高烧,变得痴傻,如今已经虽已及笄,智力却如孩童。
刚才进殿中,一身华服的静安公主便朝着她跑了过来。
“婉儿,父皇刚刚给我赐了很多宝贝,说是从戎国进贡而来,你快挑些喜欢的带回去。”
静安公主说话间,已经拉着她的手到了内殿。
沈从曜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摆着的众多珍贵异常的珍宝,其中最显眼的还是金雁和龙凤呈祥珐琅盘……
那根本不是朝贺之物,而是提亲之礼。
沈从曜压下心里的担忧,温声回:“公主喜欢便好,奴婢身份卑微,不配使用这些器物。”
静安公主闻言,拉着她坐下,认真的纠正她:“婉儿是我最喜欢的人,不是下人。”
沈从曜听到这番话,心里微微酸涩。
她拿过一旁的梳子,轻轻帮公主打理着秀发。
铜镜内,一主一仆和谐异常。
日薄西山之时,沈从曜伺候好公主,就要出宫。
然而走前,静安公主却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婉儿……父皇说要送静安去戎国……你会陪着我一起去吗?”
第三章哥哥入狱
戎国千里之遥。
沈从曜身体一怔,望着静安期待的眼神,却回答不出。
她不知何时出的宫,外面,暴雨依旧。
沈从曜撑着伞,望着如墨的天空,脑海中都是静安公主满眼期待的样子!
她知公主虽身为皇族,却从来身不由己。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
沈从曜走了很久,好不容易回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府,可还没进去。
一道熟悉地身影冒着大雨匆匆而来。
她看清,才发现是自己娘家的小厮。
“小姐,不好了,少爷出事了……”
沈从曜闻言,瞳孔一缩,手中的伞几乎握不住。
立马跟着小厮回顾家。
路上,她才得知,兄长得罪了权贵,被人诬陷入了狱。
赶到顾家时,前厅中,顾父正与妾室和庶子用膳,见她过来,众人一愣。
顾父则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你们先退下。”
妾室抱着孩子退下去。
沈从曜这才走上前:“爹,哥哥的事……”
哪知她话还没说完,顾父淡声道:“你哥自诩清高,不懂人情世故,如今得罪高官,都是他咎由自取。”
沈从曜听到此话,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回过神,她缓缓跪下,磕头。
“爹,大哥不懂为官之道,还请您救救他。”
沈从曜来的路上已经听小厮说了,黎县受灾,哥哥作为一县之主,为了平民百姓,开仓赈济灾民。
没想到却得罪了朝中有权有势的高官利益,因此被诬陷贪污。
可自己不过是个女官,无权无势,救不了哥哥,讨不了公道。
顾父见状,精明的眼中却满是算计。
“婉儿,你比你哥聪明,该知家族利益为重。”
沈从曜磕着头,听闻这话,仰头看向父亲,血顺着额头落下。
顾父也不再多说,直接命人将她赶了出去。
随着紧闭的顾府大门,沈从曜的心也渐渐凉了下去。
顾父有几个庶子可以继承顾家,而她只有这一个同胞的亲哥哥。
她一定要把哥哥救出来……
沈从曜没有回去,而是去到了大牢。
打点狱卒后,她才终于见到了靠在墙角浑身是伤的哥哥顾谨墨。
沈从曜的眼眶瞬间发红:“哥哥……”
顾谨墨听到熟悉的声音,费力的抬眼看过去,而后强忍着痛,脚步踉跄来到沈从曜面前。
“婉儿,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从曜强忍住泪水:“哥,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顾谨墨却摇头。
他知道自己这次难逃一死,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妹妹也被牵扯进来。
“这件事你不要管,只要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你快走吧。”
哥哥跟她说的两句话,句句是让她离开这里。
沈从曜只得先走。
锦衣卫府邸。
夜幕降临,盛汐颜在前厅用着晚膳,却迟迟不见沈从曜。
他眸色渐深,正要询问身边小厮。
接着就见沈从曜浑身湿透走了进来。
“还知道回来,谁准你侮辱柳雪?”
沈从曜闻言,没有回答,只疲惫地看向他:“你知道我兄长被陷害入狱吗?”
盛汐颜面色微变,却没有回答。
沈从曜见状,还有何不明白。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朝廷的鹰爪,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兄长被抓的事。
“你可以放过我兄长吗?你我都知道,他无罪。”
沈从曜知道他手眼通天,要放过一个小官吏,不过是小事一件。
然而却听他说:“顾谨墨的事,本督不会插手。”
这一刻,沈从曜觉得自己宛如跳梁小丑。
成婚五年,沈从曜从未提过和离。
盛汐颜心底莫名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眸色晦暗,声音一时听不出喜悲:“皇家赐婚,岂是你说和离便和离的?”
他今日本想去宫中,和柳雪说清楚,以后不再管她的事。
昨日之事,他让人调查,发现是柳雪让人动的手脚。
毕竟自己与沈从曜是夫妻,两人相处五年,她又没有任何过错。
他虽给不了沈从曜要的夫妻之情,但至少可以保她一生荣华。
她兄长的事,他也已派人去处理!
然而他的规划,却被沈从曜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乱。
“若你同意,我自愿向皇上请罪。”沈从曜似是下定了决心。
盛汐颜看着她坚定的一张脸,心底莫名一蹙。
他一步步靠近她:“以你如今处境,若没了本督,能去何处?”
普通女子和离之后尚且艰难,更何况是沈从曜这个犯了大错之人。
听到这话,沈从曜苦涩一笑,喃喃道:“可我与你成婚这五年,你也并未让我有所不同……你还拿走了我的掌事之位……”
这话似是埋怨,盛汐颜眸色越发冰冷。
“你当真以为本督不敢?”
沈从曜眼睫轻动,摇头:“我知道你身为锦衣卫都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什么不敢,所以求你成全我的心愿吧。”
她曾以为就算没有感情,也可以相敬如宾过一生。
只是经过这件事,她懂了,有些事强求不得。
盛汐颜第一次有些心慌,他强压下不适的情绪,冷声道。
“本督还要上朝,这件事以后再谈。”
话落,他转身快步离开。
沈从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
沈从曜把之前自己写的和离书拿了出来,一个人在窗前站了一天。
直到太阳落下,盛汐颜才从皇宫回来。
沈从曜没有犹豫,缓步来到盛汐颜书房。
轻轻将门推开,盛汐颜正坐在书桌前处理着公务。
她走近,将自己已经签名画押的和离书放在桌前。
“这和离书,我已签字画押。”
盛汐颜拿笔的手一顿,目光扫到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的和离书。
他瞳孔微缩,冷声道:“本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和离书拿走。”
沈从曜神色不变,平静道:“不必了,你签字吧,明日我也好去求圣上。”
盛汐颜闻言,心莫名一空。
他起身看向沈从曜,神色晦暗不明:“是因为柳雪吗?若你心有芥蒂,我以后与她再无往来。”
沈从曜愣住,随即苦笑回:“谢谢你为了我愿意说违心之言,给我一丝最后的体面,但我已经让你怨恨五年,不想再让你怨恨一生。”
“你放心,我明日一早就从府邸离开,不会多耽搁一刻。”
话落,沈从曜转身孤寂离开。
盛汐颜看着她因为忍痛背脊僵硬,脚步缓慢的背影,眸色深沉,双拳渐渐攥紧……
第七章邀请
翌日,天刚亮时。
沈从曜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打算离开这里。
碧草在一旁落泪:“夫人,让奴婢跟着您一起离开,奴婢可以照顾您。”
沈从曜浅浅一笑:“不用了,我前途未卜,你又何必跟着我受苦,好好待在府里。”
说完,沈从曜拿着包袱出了府。
沿途的下人看着这一幕均有些不知所措。
盛汐颜一袭藏青色长袍站在不远处,看着沈从曜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
走出府,沈从曜望着那熟悉的匾额,只觉恍如隔世。
她缓缓转身,这五年的记忆就似白驹过隙匆匆而过。
沈从曜最后找了一家客栈居住。
以她现在的处境,爹肯定不会让她进府。
她想等把哥哥救出来后,再做打算。
在客栈里安顿好后。
沈从曜便去了城南地牢,打点好,往哥哥所在的牢房而去。
刚走到拐角处,她忽然听到顾父熟悉的声音。
“谨墨,你是顾家长子,更该体谅为父的不容易。认罪,安心上路,是你如今唯一的选择……”
沈从曜脑子轰得一声,她往前走,就见父亲端着一个药碗要往哥哥嘴里喂。
她快速上前,一把将顾父推开。
“啪!”得一声,药碗摔碎在地。
顾父见状顿时怒了:“你来这里做甚?”
沈从曜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又看向地上刺鼻的药,红着眼望向他:“爹,虎毒尚且不食幼子,你怎能如此待哥哥?”
顾父听她教训自己,双手背在身后,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