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申时三刻,司酝房飘着各种宫廷美酒的醇香。
“刘掌酝,我去给承庆殿的孟宝林送石榴酒。若是柳尚食问起,你便如实回答,我会从速赶回来。”穆与棠放下厚厚的账册,温声交代。
“穆司酝,孟宝林拿着鸡毛当令箭,是出了名的难缠。她还在坐小月子,喝不得酒,却三番五次打发宫女来要酒,摆明了是故意找茬!”
穆与棠但笑不语,抱着一小坛子石榴酒,离开了司酝房。
此刻,天阴沉沉的,似在酝酿一场漂泊大雨。横竖走得不远,哪怕下雨,找个地方避一避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便慢条斯理地抱酒坛子走着。
穆与棠经过立政门,忽被一男子撞个满怀。
青瓷酒坛被摔得七零八碎,浓烈的酒香味四散,连风中都是醉人的石榴香。
“瞎了眼的毛躁婢女!”
男子身穿绛色蛟龙纹圆领袍,头戴黑纱金线织龙纹的幞头,腰系金镶玉带,这通身的气派,哪怕穆与棠不认得人,也晓得是某位金尊玉贵的皇子或王爷。
只是,这位贵人自己撞上来的,却要把气撒到她头上。
迫于形势,穆与棠顾不上衣裙被打湿,整个人狼狈不堪,跪着求情道:“臣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这个胡姬敢自称臣,而不是妾?大皇子李崇柏挑眉问:“你在哪个地方当值?”
“臣不才,在司酝房当司酝。”穆与棠谦声回话。
“只是个小小的正六品司酝而已!”李崇柏不屑地回了一句,再道:“这一坛酒,你打碎了,还弄脏了我的衣裳,便是把你卖了,也赔不起!”
穆与棠性子清冷,不惯攀龙附凤那一套,只酿得一手好酒,蒙柳尚食提拔,当司酝已有两载。平日里给各宫送酒等事,安排得井井有条,这回被孟宝林的宫女再三再四地刁难,不得已才出面去给孟宝林送酒,便是退回了,也没再人嚼司酝房拜高踩低的闲话了。
哪知,半路上遇到了这么难缠的王公贵胄!
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伏地恳求:“殿下,请您开恩!”
“你起来给我跳一支胡旋舞,舞得好,我便放过你。”
穆与棠的红蓝间裙从腰下一直到双脚都湿透了,不换衣裙,直接起舞,那湿裙黏着下半身,一来不雅,二来她从未当众跳过胡舞。
她脸色涨得通红,连双耳都红得滴血,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不跳?”
穆与棠身体僵硬,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继续叩头。
“大郎,原来你躲这里呢!”
如玉般的男声,清扬悦耳,传进穆与棠的耳朵里——原来刁难她的人是大皇子李崇柏!
现下,又多了位高权重之人来看热闹,恐怕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七皇叔,一个小小女官打碎了酒坛子,我正训她呢!你来得正好,看她是赔银子,还是跳胡旋舞赔罪。”
穆与棠轻咬下唇,额头仍触着地,“大皇子,瑞亲王,臣知错了,请两位高抬贵手,给臣一段时间筹措银两。”
出乎李崇柏的意料,她竟选择赔银子!放着更简单地跳舞不选,非要选赔银子,这不是自撞南墙么?
“那我给你三天时间,赔一千两银子,否则,把你卖去教坊!”
“一......一千两银子?”
皇后娘娘一年的月例也才一千两银子!
穆与棠一个月才挣十两银子,要赔这一千两银子,得省吃俭用九年才能攒够!
霎那间,她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忘了尊卑礼节,一脸惧怕地抬起了头,试图从两位贵人的表情里分辨,到底是真话,还是开玩笑?
李崇柏脸上带着一抹得意之色,双手合抱于胸前。
站在旁边的瑞亲王——李宥,身高八尺,身材颀长,头戴黑纱幞头,穿一件簇新的缠枝莲花纹圆领袍,腰缠犀角带,剑眉星目,风姿奇秀。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似待人和善,但气质高贵儒雅,让人不敢高攀,甚至自惭形秽。
李宥与穆与棠对视了两眼,避开了视线,与李崇柏说起了悄悄话。
难道这位有贤王之称的瑞亲王,想出了更刁钻的法子,要与大皇子沆瀣一气来欺负她?
一个是当今圣人膝下第一个皇子,另一个是圣人的胞弟,连宫妃都退避三舍,穆与棠得罪了两人,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她认命地低下头,伏地不语。
“还是七皇叔高明!”
李崇柏拍手大笑,吩咐道:“穆司酝,光禄寺的良酝署忙得不可开交,你既是内廷司酝房的司酝,熟悉宫廷酒,通晓各种酿酒之法,理当施以援手。我命你明早卯时去良酝署帮忙,将功抵过。”
“殿下,良酝署全是外男,臣为内廷女官,去外廷帮忙,恐怕不妥,请殿下三思!”穆与棠毫不犹豫地讲出心中忧虑。
李崇柏大为光火,怒斥:“你少啰嗦!”
“大郎,去年四兄赏给我一批胡姬,不如去我府上领略一二?”
“七皇叔,你开了金口,我哪能不去?”
待两人的谈笑声远去,穆与棠才缓缓地直起了身,不禁思索:瑞亲王邀大皇子去府里赏胡姬舞,算是替她解了围。然则,让她去全是男人的良酝署帮忙也是他的主意,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这种打一巴掌给个枣儿的招数,真让她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