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除夕还有半月时间不到，然节日气息已经格外浓烈。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京城都被素雪裹上，经阳光一照，分外亮眼，偶然看见两个红灯笼，更是觉得喜庆。
蒋幻儿刚刚从大理寺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只觉通体舒畅，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蒋大人请留步！”
蒋幻儿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戴着巧士冠的太监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她认得他，这是少监总管孙有德的干儿子，四喜公公。
“四喜公公。”蒋幻儿点了点头，一举一动都格外有礼。
“所幸大人还没走远。”四喜擦了擦汗，笑着说明来意，“王爷请您去校场一趟。”
王爷？蒋幻儿心里咯噔一下，不必猜测，她便知道四喜说的是摄政王景舟。
他找自己作甚？景舟在旁人看来一贯是活阎王的形象，当初少年天子能在一干人等中顺利登基，景舟立下了汗马功劳。
蒋幻儿实打实地畏惧他，但她又不敢表露半分，只能微微一笑，便跟着四喜往校场那边去了。
大抵是年关将至，一路上只偶尔见到几个巡视的将士，蒋幻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红色的官服，心中一阵感慨。
一晃眼的功夫，她扮作兄长蒋子英已有两年时光。
两年前，蒋子英凭借着一手好花枪在皇家举办的秋猎中拔得头筹，皇帝惜才，便给了他一个校场少尉的职务。
但世事难料，就在入职前夕，蒋子英却一病不起，全家人只好让蒋幻儿扮作兄长前去述职。
这两年来，她战战兢兢，生怕行将踏错，若是被人知晓她和兄长互换了身份，那可是欺君的大罪。
是要掉脑袋的！
眼看着已经进了校场，蒋幻儿收回神思，举手抬足更是谨慎，她马上就要直面大景第一摄政王了。
“大人，奴才就不进去了，您请！”四喜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说话行为都透露着对蒋幻儿的尊敬。
毕竟是昔日最受摄政王宠爱的臣子，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要好生待着。
“辛苦公公。”蒋幻儿微微一笑，转身朝里面走去，此时已经能听到刀枪划破厉风的飒飒声。
心，不由地跳得更快了。
她抬头朝那高台看去，入目的是穿着墨色锦衣、手持双剑的景舟。
四周仅他一人，一方天地间他动作轻捷，每次出剑都是格外爽利，没有半点儿拖泥带水，剑锋凌厉，刺向木桩的剑尖卷起点点木屑。
蒋幻儿曾听人说过，当初大景的半边江山都是景舟打下的，他年少成名，十七岁便已经能够带着军队出征西塞。
如今不过二十又七，就封王授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虽说他仅比自己大了七岁，可是蒋幻儿始终有些畏惧他。
景舟和她相处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父亲蒋中值为官多年，性子虽说古板却向来刚正不阿、眼里容不下沙子。
兄长蒋子英自幼习武，却生得温润可亲。
而景舟呢，他是高高在上的王，他矜贵，他不怒自威，他是京中闺中女子都想嫁的郎君。
这样的人，她不敢靠得太近。
她静静等在台阶下，望着景舟出神入化的剑法渐渐走了神。
马上就是年关，她总算是可以多陪陪家人了，大理寺的主簿是个闲职，周围人待她也和善，若非是顶替述职，她倒觉得自己也可胜任这个职务。
不过总归还是冒险了些，她还是向往从前自由的日子，穿上漂亮的罗裙，以她蒋幻儿的名字出走四方。
她正没边地胡乱想着，却不知景舟早已悄无生息地放下双剑朝这边走来。
蒋幻儿的身材比寻常男子瘦削许多，若是负手站立，更是有林下风致，尽管脸上不悲不喜，却蓦然显现出云淡风轻的温润气质。
景舟顿足，望着蒋幻儿微微敛下的眼皮，尽管看不清那双眸子，却也猜得到那该是格外清澈、淳善的。
他鲜少在朝野之中看到这样的眼眸，坚定、温柔。
就是这样珍贵的东西，让他一年前犯了糊涂——
那是某个清和的午后，本在校场负责练兵的蒋幻儿被他叫去帐篷内商议买良马一事，谈论许久没有定论，景舟翻阅起部下送来的折子，一晃眼却看见身旁的蒋幻儿眼皮已经发沉。
她眼里没有半分防备，微微嘟起的嘴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的纯善……
景舟看迷了眼，于是身子也下意识地靠过去，那吻便轻轻落在了她的嘴角。
尽管很快便分离开来，但景舟委实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他竟然亲了一个男人！
甚至还不觉得恶心！
但那时候已经有流言从校场传了出去，说是摄政王常年和男人厮混，早已是不爱女色爱男色了。
他本不曾放在心上，可是自从亲了蒋幻儿后，他便开始自我怀疑，甚至将蒋幻儿调去大理寺安了个闲职。
本以为这份有悖天理的情感将随着时间变淡，可是如今看来，景舟还是会因为蒋幻儿的一颦一笑牵动心绪。
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还是蒋幻儿率先回过神来，当她看到景舟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正紧紧盯着自己时，她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王爷，属下来了。”
虽说她已经不直接属于景舟的部下，但她见了他还是会自称属下。
景舟收敛起眼里的情绪，将双剑扔回剑鞘之中，缓缓走下台阶。
“本王最近事务繁忙，还不曾去过大理寺，你在那边可还习惯？”他单手背于身后，即便姿态随性，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不可靠近的威严。
这个气质是少年皇帝身上不曾有的。
蒋幻儿连忙垂下脑袋、微微欠身：“回王爷的话，属下已然熟悉那边的事务，多谢王爷关心。”
看来离开自己倒也能够很快适应，景舟竟然有几分吃味，声音自然也冷下来了几分：“不愧是讨人喜欢的蒋少尉，离开这校场也能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话带着几分醋意，不过却是景舟心中真情流露，作为臣子，蒋幻儿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只是蒋幻儿却不敢贸然领这份夸赞，她连忙提着官服跪在了地上，“属下愚钝，若非王爷关怀，属下定然是不能有今日成绩的！”
她长睫微敛，甚至还在轻颤，看着叫人陡生怜爱。
景舟无声地叹了口气，淡声道：“起来吧，本王并没有责怪于你的意思。”
紧接着，他又说道：“去营里，陪本王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