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冷战
心里有事,再加上连着许久没有睡好,我的孕吐变得严重了。
也吃不下饭,吐出来的都是些清水。
赵嬷嬷急得打转,派人请大夫们来。
得知事情原委后,他们也无能为力。
医术再高也没办法让隔壁的吵闹停下来,更不好介入大户人家的后宅私事。
大夫们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开些滋补安神的药,劝慰几句。
赵嬷嬷此时似乎看出了点我和沈翊关系的异常,私下偷偷劝我。
「夫人,去和老爷服个软吧。」
「求他看顾你肚子里的孩子,叫那个林姨娘别太过分了。」
「长久这样僵着,遭罪的不仅仅是夫人你,更是小主子呀。」
我知道赵嬷嬷是为了我好。
可我并没有主动去求沈翊。
只是让赵嬷嬷替我寻来棉花团,塞在耳中强迫自己入睡。
吃不下东西,强迫自己吃。
吐了,就继续强迫自己。
沈翊眼见着我一天天憔悴下去,却闭口不提其中缘由,只是让赵嬷嬷好好照顾我。
赵嬷嬷欲言又止,只得答应。
沉默的对抗冷战漫长无比。
隔壁院子的笙箫管弦夜夜不断,时光在一冷一热的两个院子间不紧不慢划过。
沈翊抬举妾侍,通常不会太久。
可这次不同,林姨娘的宠爱持续了近三个月。
他几乎只歇在她房中,甚至还带她出席本该由正室露面的场合。
所有人都疑心他打算休了我,扶正林姨娘。
原本围绕在我身边讨好的那些女人,有不少都去了林姨娘那边。
霍姨娘被碾压得毫无还手之力,狼狈地来正院告状。
「夫人,这林姨娘居然让人在院子里种合心树,还在外头姻缘庙挂神牌,写夫妻永世团圆。」
「这东西是一个姨娘能挂的?她和老爷夫妻团圆,把夫人放在哪里?」
「这么不知分寸的东西,一定得好好教训一顿才是!」
我仍然毫无反应。
霍姨娘见挑拨不成,满面失望不屑,冷哼离去。
赵嬷嬷看我扶不起来,也断了让我争宠的心思。
她认命好好照料我,希望我平安诞下子嗣,用这个最老套却稳妥的法子挽回老爷的心。
只可惜她终究要失望。
我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已古井无波。
可当在看到林姨娘院子里那一盏盏高高挂起灿若烟霞兔儿灯时,还是陷入了恍惚。
曾经我的院中也有许多这样的灯。
那时候沈翊和我新婚燕尔,恩爱非常。
只因我有一句无意的夸赞,明明忙得不行,他却还是抽出时间为我做了那些灯,挂了满满一院子。
期间我想要帮忙,他不肯。
说是怕扎到我的手,让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我还记得他说这话时眼中的温柔,让人想要落泪。
这次这些,也是他亲手做的吗?
比以前做得好看多了,果然是熟能生巧。
我故作豁达调侃。
身体却是诚实的。
积攒已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决堤。
先是不适,再是发烧,高烧。
然后高烧不退。
几天下来药吃了不少,人依旧瘦了一大圈,脸也凹下去了好些。
沈翊听说后来了正院,问伺候的人是怎么照顾我的。
下人们跪了一地,赵嬷嬷战战兢兢道:
「夫人那天看着隔壁院子里的灯发了许久的呆,没两天就病了」
「或是…被夜里的风吹着了」
她知道林姨娘如今是沈翊的心尖宠,不敢直接点名道姓。
也不敢不说,怕背疏于照料的锅。
沈翊神情不改,只是让人请更好的大夫来。
许多有名的大夫都来看了,却始终不见效。
既是心病作祟,也是不敢随意用药伤了腹中胎儿。
沈翊让他们别管肚子里的。
「只要大的好起来,小的无所谓。」
他当然无所谓,我不能。
我声音平平:
「小的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沈翊眸中浮起几丝恼意,却不能当着大夫的面说什么。
「那就一起治。」
结果自然毫无转变。
我一点点衰弱下去,露出了不祥之相。
直到此时,隔壁院子才终于安静下来。
无论白天黑夜,都再没有一丝杂音。
从未来过正院的林姨娘丫鬟也过来了,跪在床前给我赔不是。
说她们姨娘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打扰夫人休息了。
身子被日复一日的喧哗折磨得极为虚弱,这个时候才安静没什么大用处。
我依旧吃不进药,大夫们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有下人建议沈翊提前置办棺木冲喜,被他狠狠踹了出去。
终于,沈翊忍无可忍。
他当着我的面,亲手把那些兔儿灯摔了个粉碎。
一个又一个,满地残片狼藉。
「满意了?」他问。
我没说话。
他更加恼怒,质问我到底要怎么样。
我还是没说话。
他明明知道答案,却依旧要困住我。
说不说出来,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我以为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粗使婆子,把一张小纸条递到了我手中。
是青荇的字迹。
让我保重身子,等到花灯节那天去河边柳树下,他带我走。
看完后,我强撑着把纸条在烛上烧了。
药还是那些药,饮食也未改变,却忽然起了效用。
我的身体一天天,一点点,艰难逐渐好转。
垂头丧气的赵嬷嬷再次昂起头来,到处绘声绘色描述林姨娘丫鬟的卑微,和老爷砸灯的事情。
一些观望的妾侍又回到了正院,探病讨好,让我不要和林姨娘计较。
这些都是不太聪明的。
真正聪明的人看得出来,我这次根本没有赢,而是输得一塌糊涂。
我这边几乎失掉命,那边却只是丫鬟出面。
沈翊甚至都舍不得她亲自过来跪着。
那些砸碎的灯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补给她更多更好的东西。
可能是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极为偏心,有宠妾灭妻的嫌疑。
沈翊略退一步,缓和了态度,主动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要不过分,他都满足我。
何必特地强调不过分,我又不会对林姨娘怎么样。
我说:
「等身子好了,我想去那个孩子牌位前上一炷香。」
沈翊沉默许久,答应了。
当年我小产后,按照规矩,未足月的胎儿本不可立牌位。
是我跪下苦苦恳求,沈翊才破例为孩子单独设了小灵堂。
只是他不许任何人靠近,包括我。
说是不干净,晦气。
时隔多年,我总算再一次见到了我的孩子。
看着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不禁鼻子发酸,泪如断线珠。
沈翊懒懒靠在门边,语带讽刺。
「你要真舍不得这孩子,就别惦记着外头的野男人。」
「出了府,便再也看不到这孩子了。」
我没有回话。
眼见着花灯节要到了,我要求单独出去看灯。
沈翊眸光沉沉,脸色更阴沉。
他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