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点了,还不起床?要她有什么用?懒的要死,一点也不勤快。”炸雷一样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躺在床上的江伟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她听到了自己父亲的吼声。
“不可能是老头儿,他现在应该在京都养老院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蓉城医院?”她闭紧双眼,浑身都痛,可脑子里还在琢磨:人死了为什么还会浑身疼痛?早知道还是要保一保命才对。
头皮突然一痛,她的头发被大力扯起,连带着她的身体也被扯到床下。
“TMD,敢在太平间里对老娘动手?一定是张波这个畜牲,没拿到老子的遗产,鞭尸来了?”江伟愤怒的睁开眼睛。
刹那间,她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闭了闭,又睁开。
把自己拖下床的是张裕?居然是张裕,自己的生物学父亲?
不,不对,不是80多岁的张裕,这是年轻的张裕,36岁,年富力强的副团级海军军官。
为什么会这样?瘫在地下的江伟,双眼直愣愣,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的父亲。
而江伟的蠢样,让张裕更加愤怒,他抬起腿,又用力的一脚踢向江伟的心窝,身子却被妻子江玲一把抱住,这一脚踢偏了。
江玲带着哭腔低吼:“你会打死她的”。
这一脚虽然没有踢中江伟的心窝,但也踢到了她的肩膀,江伟翻倒着向后滚去,头磕在暖气片上,发出“呯”的一声。
“你瞅瞅,你生了个什么玩意儿?不仅爱撒谎,还敢瞪我,真是反了天了。”张裕怒气冲冲,一把甩开自己的妻子,伸出他粗短的食指指向自己的妻子。
疼的眼泪迸出眼眶,江伟也不敢吭声,她顺势滚到了桌底,把自己缩成一团,两只手先护住自己的头,防备着张裕对她进行第二次施暴。
同时,她扯开嗓子,不停的大声哭嚎:“爸爸,不要打我,我要死啦,我要死啦,求求你,不要打啦,我要死啦......”
张裕听到江伟的哭嚎,又一次冲过来踢打她,但却被江玲死死的抱住。他移动起来有些费力,只一连串的喊着:“松手,这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小畜哩。”(畜哩,胶东话,畜牲的意思)
江伟一边用力蜷缩着躲到桌下最里面的角落,一边继续大声嚎着“救命”。
脑子里却想着:难道重生了?难道不是重生?而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顿揍可是真疼呀,和梦里小时候一样疼。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明明飘在病房上空,看见护士用白单子把自己盖上,推出病房,送到太平间,可为什么转眼间又回到了七岁?
如果是梦境,那这梦也太真实了吧?五十多年的记忆里,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张张生动的面容,飞速建设的华国,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一条条四通八达的高速公路,人造卫星,新式武器,载人飞船,高度发达的科技,人性的美丑,世间的百态,哦,还有她养的流浪猫和狗,这些难道都是梦境?
这时,传来大力的拍门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喊声:“张裕,住手,你开门,开门,怎么能往死里打孩子?”
这是张政委,是这个通讯团最大的官儿,上一世也是这位老人制止了张裕对她的施暴。
张政委的老伴,孙奶奶的声音也传来:“小张,住手,不能这样打孩子。”
江伟知道自己躲过一劫,但她仍蜷缩在桌子底下,一动不动。
张裕拖着江玲,向大门走了两步,发现江玲还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喝斥道:“起来,开门去。”
江玲从地上爬起来,穿过小饭厅打开大门。
张政委两口子一下子冲了进来,孙奶奶穿过小饭厅冲进了小屋,将蜷缩在书桌下面的江伟拉出来,检查她身上的伤痕。
张政委低声对张裕说:“小张,教育孩子不能总打,你这样下去,孩子会被打死的,打死孩子可是犯法的。”
张裕却梗着脖子说:“我自己的孩子,打死也活该。”
见张政委变了脸色,张裕又补充道:“政委,这孩子不能要了,总撒谎,到现在不承认她偷钱了,今天我要带她去学校找老师承认错误,可这你看这孩子的态度,居然还睡懒觉。”
江伟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年代确实法律意识淡薄,子女是父母的所有物品,父母打死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被怎么样,反而很多人会说子女不孝顺,真是打死白打的“好时代”。
孙奶奶抱着小江伟,来到小饭厅,将她的袖子撸起来,指着胳膊上青紫交错的伤痕,气愤的问:“你们两口子可真是狠心,把孩子打成什么样子了?”
江伟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如果没记错,昨天晚上,她被张裕绑在暖气管子上,被这对亲生父母用背包带轮流抽打了好久,直到对门的张政委两口子敲门劝说,才放过她半小时。
等张政委夫妻走后,张裕不解气,又抽打了她一阵,直到她昏死过去。虽然穿着秋衣秋裤,可她浑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哪哪儿都疼。
趁张裕的领导在,江伟决定,一定要给自己洗清冤屈。
她流着眼泪说:“张爷爷,孙奶奶,我真的没有偷钱,我确实把少年报的五块钱交给老师了,可是老师昨天没发给我报纸,老师说我没交钱,但我确实交了,老师冤枉我。”
她不能表达的太清楚,如果说话太清楚,可能会被大人怀疑的。
而且,张裕现在就认为她狡辩了。如果表达的很清晰,张政委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想法。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含含糊糊的表达,等张政委见到方老师就会真相大白,那时候,张政委会更同情她。如果以后再发生什么事情,张政委一定会说张裕冤枉她。
张政委吃惊的看着江伟,心道:看来张裕没说错,这孩子才七岁就这样嘴硬,会撒谎了。五块钱,这可不是小钱了。
看到张政委吃惊的眼神,江伟低头,暗暗叹了口气,在这个年代,老师是绝对正确的代名词,不给你发报纸说明什么,说明你没有交钱,五块钱够一个成年人在食堂吃十天的饭了。
孙奶奶问:“江伟,你到底有没有把钱交给老师?如果钱丢了,就实话实说。”
上一世,孙奶奶也问了同样问题,给了她同样的台阶。江伟否认后,张裕劈头盖脸的又给了她一顿毒打,最后实在是被打怕了,江伟按照孙奶奶的暗示,说自己把五块钱丢了,是和院子里其他小朋友爬圆木山时,五块钱从兜里掉下去,找不到了。
可是,上一世的今天,当张裕押着江伟去学校找老师承认错误时,教导主任方老师,拎着一张扯坏掉的报纸,等在一年级二班门口。
江伟记得很清楚,她仰着头,张大嘴巴,矮矮的她只看得到方老师下巴上的大痦子,一上一下的蠕动着。
好在,长了大痦子的方老师,主动帮她洗清了冤屈:“哎呀,江伟爸爸,因为江伟是最后一个交的报纸钱,所以我忘了记录她的名字。
昨天发完报纸还剩一张。正好之前江伟的班主任老师找我反映,江伟找她哭闹,非说自己交钱了。
我这才想起来她是最后一个交钱的。喏,这张报纸是江伟的,以后不会再发错了。”
就这样几句话,把他们犯的错误轻描淡写的掩盖了过去。
听完方老师的话,张裕更生气了,他又狠狠的抽了小江伟一个嘴巴子骂道:“明明把钱交给老师了,为什么骗我们钱丢在木头山那里了?”
然后他笑着对方老师说:“这孩子从小就爱说谎,明明交给老师钱了,还骗我们钱丢了,麻烦老师以后多操心。”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独自凌乱的江伟和方老师。
得,不撒谎挨抽,撒了谎还挨抽。从此,京都东郊某海军通讯团家属院内,江伟就有了一个撒谎精的绰号,院里的男孩,女孩都被大人们三令五申的不许和她玩耍。
就连院里的小战士看到她,也要踢上两脚,当然,这些小战士全都曾经被张裕呲哒过,或者批评过的。
江伟现在已经明白,确实是自己七岁的时候,不会错了。这一世,绝不能承认丢钱,打死也不能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再也不能让张裕和江玲给自己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