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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时间像是冥冥之中有谁正在残忍地去揭心上那块早已结痂的伤疤,秦力感受到了撕裂的疼痛,听到了滴血的声音。

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纤细的在风中颤动的瘦小身影;那张苍白清秀的小脸儿;那双终日惶惶的游移不定的眼睛;以及仿佛永远徘徊在他身上的挥之不去的那股酸臭味儿。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

他与这个羸弱的身影整天厮混在一起,像两只渺小的无人问津的流浪野狗。

秦力发觉只有当他俩独处时,那双惶惶的眼睛才能够彻底地安静下来,澄澈起来。

秦力顿时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而正是这种感觉使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那份强大的、神秘的力量。

他决心一辈子充当这个弱小生命的保护神。虽然那时的他还并不知晓朋友身上竟还隐藏着如此沉重且不堪的隐密。

可就在他考上临河重点高中,举家准备迁往市里时,那个被他视为一生守护对象的人,他最亲密的玩伴和朋友却不知为何对他选择了避而不见,就连临别时最后的一声再见都不肯对他讲。

最初的那些年里,他对朋友如此决绝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每每在心里反复检讨自己,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朋友选择弃他而去?但始终没有答案。

他也曾几次利用学校放假时回村找过栗心,但每次见到的都是栗心的继母,那个高大粗壮的山东女人。

只见她如山般庞大的身子死死地挡在门口,透过嘴上叼着的那根如小喇叭般粗细的旱烟炮释放出的云雾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在。”

再后来,随着人生的一次次转型、改变,他自觉于栗心这个人已渐行渐远。

但时常不经意间,有时是酒里,有时是梦里,总还能感到一份来自于他的那种莫名的痛。

秦力没想到的是二十几年后,这个已然隐藏于他心灵最最隐秘处的,看似早已在他生命中消失不见了的人如今却毫无征兆地再次满血复活,而且是以如此离奇而又有些荒谬的方式。

他再次印证了命运的强大和神奇。

仿佛被一个声音召唤着,或者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秦力身不由己又满怀期待地决定追查到底。

秦力通过区里的民政部门调取了1995——2000年间临河市内的全部结婚登记档案,结果没有查到栗心父母的再婚记录。

他又让派出所的内勤通过电脑调取了栗心一家人的户籍资料,显示他们一家人的户口在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时按照有关规定作为户在人不在的情形已被予以注销。

他又一连走访了环城村十几家老住户,向他们了解栗心后母的身份及有关她与栗心父亲二人下落的相关情况,结果都与他在老徐婆子处听到的情况大致相同。

没有人知道她具体来自哪里,现在又身居何处。但当谈论起有关那女人及栗家的隐私时,却各个显得滔滔不绝、言犹未尽。

他又马不停蹄地查询了近期市内各个派出所最近上报的所有走失人员的信息,向毗邻的省市县发去了协查通报。

而且从指挥中心调取的火灾当晚那个时间段各大往返市区路口的监控录像,也未发现疑似老徐婆子说的那辆两轮摩托车。

自觉该做的或能做的全部做了,但却没有发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

他现在的状况就像成语故事里那个疑邻盗斧者一样,怎么想怎么觉得那两具缢死者就是栗心父母。

可证据在哪儿?

虽然从死者身上的纹身到栗家的家事传闻,从栗家老宅蹊跷的火灾到徐家老婆子有关栗心回来的说辞,这所有的一切都不由不让人疑窦丛生。

消防部门的现场勘察结论也在翌日作出,确定该起火灾为人为纵火。而且现场提取到了点燃物——捆扎严实且含有汽油成分的塑料编织袋残留。

他决定将这些情况一并向局领导汇报并请示下一步如何开展工作。

武为听了他的汇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真没想到这案子还有这么多说道?听于库当时介绍我就以为只是一起简单的殉情自杀案。”

武为颇感震惊地说。

随即他拨通了李副局长的电话,在得到相应答复后领着秦力离开他的办公室。

李副局长今年四十三岁,是由武警消防部队转业的营级干部。长得高大英俊,是临河市公安局众所公认的大帅哥。

虽然业务不通,但对官场的那一套游戏规则却驾轻就熟,而且为人圆滑,行事干练,颇受领导赏识。

他听完秦力的汇报后,没有马上表态,而是转向武为说:“老武啊,听说了吗?清宾县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和刑警大队大队长被问责了。”

武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我才开完电话会。会上省厅领导通报的。”

“什么原因?”

“还不是因为那个系列杀人案。”

“哦,昨天我接到协查通报了,这次听说杀了一家三口?”

“是呀,问题严峻啊!公安部及省厅的主要领导现在坐镇清宾,我们这些周边市县也要求立刻动起来,会上说具体方案马上就下来。”

“那秦力刚才汇报的案子······?”武为似有所悟地问。

李副局长再一次所答非所问地将目光转向秦力:“怎么样,小秦?在派出所干得还习惯吗?”

“像我这种人在哪儿都一样,除了喝酒不让领导操心外什么都让领导操心。”秦力自嘲地揶揄道。

“你小子这张嘴啊!哈哈哈哈。”他主动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秦力倒茶,嘴里看似不经意地问道:“前两天在市委见到你爱人了,听说马上要提拔为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了?”

“不清楚,我俩在家基本是各干各的,互不隶属。”

李副局长讨了个没趣,但脸上依旧温润:“武队啊,非常时期,我看像这种似是而非的案子能放就暂时放一放吧。千万不要给自己找麻烦,填罗乱。要讲政治。”

“不过,该做的工还还是要做的。记住,所有的工作要记录,要留痕。”

李副局长瞅着秦力意味深长地说。

“我说师父,现在怎么办?”

走出李副局长办公室,秦力一脸懵逼地问武为。

武为与秦力是警校上下届同学,业务精通,为人正直。是秦力在临河市公安局认可的很少几个人之一,一直视其为自己的兄长和学习的榜样。

武为冲秦力无奈地笑着说:“你查你的。但看样子这个案子局里恐怕是没办法抽出警力来配合你搞了。不过没关系,碰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从中协调的。”

秦力气咻咻地道:“什么时候打击犯罪也开始需要讲政治了?难道杀人也是出于什么政治需求?”

“好了,别发牢骚了。做你该做的事儿。去吧。”

武为以一个老大哥的口吻安抚道。

秦力在往回走的路上连续接到了辖区内居民的好几通报警电话。

第一通电话是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吼声。

“我说你们警察一天到晚都是干啥吃的?咱们这个小区现在都他妈快成贼窝了。我媳妇昨晚上晾在阳台上的裤衩子又被人给偷跑了。对了,还有他妈的什么乳罩。”

“别急,同志,请问你们家住在几栋几单元?我马上过去看看。”秦力将手上的电话移至嘴边,躲开那个男人直往他耳膜里冲灌的恶气。强咽下已然窜到嗓子眼儿的怒火,暗哑着声音柔声问道。

“拉倒吧,别跟我他妈的玩儿你们那套太极了。还不是老一套,过来看看,问个笔录,然后就他妈的万事大吉了。我这次还真不是吓唬你们,你们他妈的这次要再不把这事儿当事儿办,别说我不客气,我直接去找你们局长!”

“咔”的一声,那头的电话挂了。

秦力顿时感到浑身的血液贲张,七窍生烟。

屈指算来,他从警已然有十六个年头了。

二十岁时警校毕业,他带着一腔血性,满怀豪情跨入警界,可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那一腔血性已经变成了一身水性,满怀豪情也幻化成为一脸的矫情。而现在的他感到自己就是一只过街的老鼠,基本上混到人人都敢对他喊打的份儿了。

他常常感叹这世界变化快,想也想不明白。

他将手上的电话往副驾驶上狠命一掼,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霎时像一只离弦的箭样猛地窜了出去。

这会儿秦力的手机又进来第二通电话。

“喂,您好!”秦力强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向对方打招呼。

“您好,请问您是秦警官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声音。

“我是,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嘻、嘻、嘻、嘻,喔唷,这怎么跟您说呢,人家都怪难为情的。”

电话里女人的声音越发变得娇滴滴的,透着几分浪荡,让秦力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事说事儿,没事我挂了。”秦力强忍着不耐烦,轻声说道。

“秦警官,我有事,有事。我要报案。”

“请讲。”

“喔唷,嘻嘻,我真的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秦警官,就是吧,我的内衣、**昨晚上丢了。我原本是不想报案的,可您要知道,我的内衣、**可都是名牌货噢,一条**要上千块那···”

又是内衣、**,秦力的脑袋开始一个头八个大了。

电话里那个女人还在那里嗲声嗲气地絮叨,可秦力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喂,秦警官,你在听吗?喂···”

秦力将开着的电话扔到驾驶座上,任由那女人在电话的那一头哇哩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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