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看过科学杂志,对围棋AI有一些了解。
绝艺是基于“深度学习”技术研发的一款围棋AI,能辅助棋手提高棋艺。
在21世纪,绝艺曾对职业高手取得60连胜的辉煌战绩。在让二子的情况下,绝艺对职业九段仍有极高的胜率,棋迷将她戏称为“绝艺老师”,并冠以职业十一段的头衔。
绝艺算出黑棋的胜率是98.7%,代表它认为黑棋占有优势,且优势比较大。
三个推荐落点的胜率悬殊,则代表黑棋只有一步棋是正确的。如果不走,胜率将瞬间跌至谷底。
换句话来说,黑棋只有马上走那一步棋,才有希望做活大龙。否则,白棋将成功屠龙,黑棋满盘皆输。
就在陈义思考那一步棋到底有什么妙用的时候,华衣客商已举起手中黑子,准备走出下一步。
围观者也停下议论,注视着黑棋的落向。
随着黑子缓缓靠近胜率1.3%的那个红点,陈义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可惜!”
此时,棋桌周围十分安静,这一声“可惜”显得特别刺耳。
华衣客商看向陈义,疑惑地问道:“下这里不行吗?啊,好像是不行……”
随着黑子放回棋罐,执白的高老四恼怒起来。
“哪来的小毛孩,子曰观棋不语,懂不懂?”
按照规矩,围棋在进行时,围观者是不能说话的,这就叫“观棋不语”。
然而茶馆鱼龙混杂,哪里会有人老老实实守规矩,向来不禁旁人说话的。华衣商客思考时,甚至还有很多人旁边阴阳怪气。
但观棋不语毕竟是规矩,棋手即将落子时示警,确实有一些不妥,高老四有恼怒的道理。
陈义自知理亏,连忙拱手做揖以示道歉。
高老四冷哼一声,又转向华衣商客催促道:“一步棋想了大半天,怎会这么慢。”
华衣客商紧皱着眉头道:“棋到酣处,我自然要好好想一想。”
高老四是附近几个茶馆和棋馆的“棋钩子”,专靠下彩棋营生。
普通人下棋是凭实力下棋,堂堂正正赢得棋彩。棋钩子则不然。
当对手是棋力低的“水鱼”时,棋钩子便故意示弱,让“水鱼”觉得每局仅差一点点就能获胜,然后在钝刀子割肉中输个精光;
遇到实力强的对手时,棋钩子就使出各种“盘外招”取得优势,或干扰对手,让对手没法专心下棋。
这次,高老四激得华衣客商下了每子二十文的重注,自然是志在必得。不料华衣客商棋艺不错,且下得极为谨慎,一来二去,竟磨了一个多时辰。
进行到中后盘,高老四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
白棋一直追着黑龙杀,却因为太过着急,可能存在隐患。只是中盘变化太过复杂,他看不清应该在哪里补棋,才能一手消除隐患。
他害怕夜长梦多,早就示意同伙在旁煽风点火,让对手心烦意燥,无法专心思考。
见华衣客商收回了棋子,他便继续挖苦起来。
“别想了,想算破脑袋,这条龙也做不活了,趁早收盘算了。若是手头不便,收官我可以让着你一点。”
华衣客商的贴身小厮不乐意了,指着棋盘边的香炉道:“一炷香还未烧完,我家老爷爱想便想。钱我们有得是,你少三催四催的。”
高老四道:“每步棋都想满一炷香,下到天黑也下不完,老子可没工夫跟你们在这闲耗。”
小厮道:“规矩便是每步棋可以想一炷香,轮到你,你也可以慢慢想。你若赶时间,可以认输。”
“认输?开玩笑,”说着,高老四转向围观众人,“你们说,这盘棋我还输得出去吗?”
众人哄堂大笑,都说不太可能。
高老四的几个同伙趁机起哄,说大龙已经必死无疑,华衣客商故意拖着不落子,就是想赖账云云。
小厮气得满脸通红,站上了一张椅子,大声骂道:“吵什么吵,莫非扬州下棋的规矩,不许别人想么?”
高老四道:“这条大龙必死无疑,还有什么好想的,大家说,是也不是?”
“高老四说得对,赶紧认输吧。”
“别耍赖了……”
一时间,茶馆里闹哄哄的,阴阳怪气的话层出不穷。
此时,茶博士提着一个滚烫的茶壶挤进人群,先往对弈双方的茶盏里各满一杯,又向高老四道:“高老四,人家愿意想足一炷香,你急个什么?”
又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棋局未分胜负,便按规矩来。诸位想喝茶便坐下,想看棋便老老实实看着。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高老四不乐意地叫道:“博士,大家都是来喝茶的,又不是不给钱,你管我们说什么。这条大龙已经必死无疑,他还每步都想那么久。这样故意拖着,恐怕拖到天黑也拖不出个结果……大家说,是也不是?”
大部分人都觉得黑子大龙没有办法做活,纷纷附和“说得不错”。
唯有陈义在旁默默不语,皱着眉头一直盯着棋盘。
有绝艺老师提醒,他知道白棋只是看起来强势,实则已经落后十几目,即七八个子。
可惜他棋艺不精,苦苦思索半天,也看不出黑子落在胜率98.7%的那个位置后,怎样变化才能一举翻盘。
华衣客商被搅得没法思考,便向陈义问道:“小兄弟,你刚才说‘可惜’,可是有办法做活大龙?”
此时,陈义已看出茶馆里有好几个人故意起哄,不禁对高老四心生鄙夷——此人使盘外招干扰对手,也好意思说“观棋不语”,真是厚脸皮。
便向华衣客商道:“时间才过了半柱香,不妨再好好想想。”
高老四见这小孩又唱反调,怒而骂道:“你这小瘪三,给老子滚出去。”
陈义奇道:“凭什么,这茶馆你包了么?”
高老四顿时语塞,便用手指着陈义,向茶博士问道:“这小杂种点茶了么?没点茶便不是茶客,赶出去罢。”
对方越骂越脏,陈义勃然大怒,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啪”一声拍在旁边的桌子上。
“茶博士,给小爷上茶。”
“这不是后巷的义哥儿吗?”
茶博士端着茶壶走过来,却没有放下茶盏,而是小声劝道:“义哥儿,刚得了两个钱,不如去隔壁买两个包子,费钱喝茶干啥。”
“满上。”
陈义大声道:“小爷偏要看看,某些人怎么输棋。明明棋艺差得要命,还说什么有赢无输,真是大言不惭。博士,莫替我心疼钱,满上。”
他本来就只有十三岁,又因为长期挨饿,看起来还要小一些。
此时,左一口“小爷”,右一口“小爷”地叫着,旁人不禁觉得滑稽,哄堂大笑起来。
高老四胀红了脸,大声骂道:“小杂种,刚才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陈义面向对方,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眼看自己要输了,便催着赶着别人落子,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