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墟学苑内设四堂,各据一峰,中有索桥相连。众人去的头一个,便是距离最近的丹药堂。
学苑地界里同样禁空,一行人步行到索桥处,只觉豁然开朗。
两峰相离约有两里,其间瀑流飞湍,在山壁上溅作氤氲水雾,明媚的晨阳斜照而下,析出万千霞彩,流漫陆离。
风梳香以手搭额,目光循飞瀑而上,望向天上之水的源头。那里中渚漂浮,鹭鸟栖息,故名白鹭渚。
“此为学苑历代山主居所,也做议事之用,现在住的是我澹台师叔,顾先生和其他前辈也在。”
随风在旁边解惑,风梳香才知道她这师叔的下落。
“你们太墟学苑未免太不周全,我爹在白鹭渚,我为何不能跟着一起?”余焕一对简陋的竹屋耿耿于怀,忍不住又刷起存在感。
“少门主您忘了?是门主让您跟着灵狩弟子一起的……”随从顶着便秘脸提醒。
余焕一下不来台,勃然大怒。“要你多嘴!”
他猛地甩出一张消音符,落在随从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周围顿时升起难言的沉默,众人望着余焕一,不约而同皱了皱眉。唯独外围的裴临姿态闲适,轻轻笑出声来。
“修道者不修心,难怪余少主的修为这般勉强。”
余焕一仿佛被踩了尾巴,折扇直指,对这个眼生的面孔怒目而视。“你又是谁?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我?”裴临笑吟吟。“一介散修,不足挂齿。”
他一身乌金衫独一无二,确实不是门派校服的样式,人又生得好,在修士中也是出挑的存在。再看这人的站位,余焕一当即冷笑起来。
“我说呢,哪有这般嚣张的散修,原来是抱上了大腿。”他不屑道:“风梳香你打的好算盘,自己不出面,话全让旁人替你说,真真是道貌岸然!”
风梳香:“???”
特喵的,干她什么事!这是哪里来的憨批?!
“还没过瀑布呢,余少主的脑袋就进水了?”她面无表情。“还是说,平日里炼器温度过高,把脑子给烤糊了?”
或许该让这倒霉玩意了解一下什么叫“能动手就别BB”?
本来两个讨厌鬼对上,顾盼乐得看热闹,不防自己人被拖下水,便坐不住了,摸出灵符准备给余焕一点颜色看看。
谁料有人动作比她更快。她手还没抬起来,一物已裂空而至,重重拍在余焕一嘴上。
“聒噪。”
裴临悠悠收手,打量着贴得端正的消音符满意点头。
修道之人连肺活量都不同凡响,余焕一喋喋一路,同行众人不堪其扰,脑瓜子都是嗡嗡的。
此时噪音源被强行关停,大家都暗自松了口气。
“你……你岂敢?!”
余焕一如同遭受了奇耻大辱,脸都气得通红。他奋力扯下符纸,瞪着裴临怒不可遏:“区区散修,竟胆大至此!”
“这有什么不敢的?”
裴临扬起眉,诧异道:“旁人或许会顾念门派情谊,我既为散修,自然没有这重顾虑。”
言下之意,得罪便得罪了,怕你不成?
正说着,他手起符落,又给余焕一拉了闸。“我这儿消音符多的很,余少主尽可试试,是自己撕的快,还是我贴的快。”
艹!
余焕一情真意切想骂人了,怒冲冲对周围道:“你们身为七大派中人,就纵容他如此嚣张放肆?修界还有没有天ᴊsɢ理了!”
天一观大师兄尴尬一笑,并未作声。
随风挤过去拍拍他的肩。“哎呀余少主消消气,不过是口角之争,何必置气?”
风梳香则按按耳朵,忧心忡忡对顾盼道:“我近日修炼急切了些,似乎都出现了幻听。”
“那可遭了,阿拂要注意休息啊。”顾盼很是担忧,又扭头去问顾虔安。“虔安师兄你呢?方才可有听到什么?”
顾虔安温文道:“未曾。”
余焕一简直要被这些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气炸了。“好!你们三派同气连枝,铁了心包庇这散修是吧?!”
“余少主这话好生奇怪。”风梳香这会儿又能听见了,茶言茶语道:“若有人开罪,你大可去同他理论,我们又未作阻拦。”
顾盼也笑嘻嘻。“修士动手不动口,余少主天降奇才,英武不凡,也不知谁可堪敌手。”
余焕一和裴临对上,谁败了她都高兴。
可惜,一触即发的二人最后还是没打起来。
裴临脚下地势略高些,又逢逆光,垂眼望来时,浑然有不可逼视之态。
别看余焕一整日怼天怼地,实际上对度的把握精准无比,招惹的要么是不好对他出手的风梳香等人,要么是不敢对他出手的小门派或散修等人。
如今踢到这么个硬茬子,纵是满心不忿,也只得来日再做打算。
耽搁许久,众人终于登上索桥。
索桥细窄,只容三两人并肩而行,裴临自然而然走在风梳香身畔,扬着嘴角似乎心情很好。
风梳香皱眉不住看他,还是凑近些低声问道:“你混进太墟学苑,到底想干什么?”
看他方才行事,不像要低调做人,她现在就很慌。
“风姑娘来干什么,我便也干什么。”裴临歪过头眉眼弯起。
“不想说便算了,何必绕着弯子敷衍。”两人距离很近,风梳香甚至可以从他黑漆漆的眼里瞧见自己。她不适应地仰起头,不禁后退一步。
“姑娘好大气性。”裴临手扶索链走得慢悠悠,改用传音继续交流。“好吧,我其实有事相求。”
999跟裴临短暂绑定过,他固然暴露了身份和意图,可风梳香的目的也被他摸得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讲,两人根本无甚秘密可言。
他慢条斯理道:“小九能指引机缘所在,却只为你所用,我看得很是眼馋,便想跟着你沾沾光,分一盏残羹。”
风梳香懂了,这兄弟抢夺系统不成功,开始改靠蹭了。
你可真是位能屈能伸的鬼才。
她跟999吐槽起来:“一次天降传承就腐蚀了他自强不息的意志。”
999哈哈大笑。“没人能抵挡氪金的快乐!”
不过这次的目标,玄寒九尾妖内丹只合风梳香属性,裴临注定要无功而返。
她本以为裴临会质疑,会不甘,会拍拍**走人,谁承想还是低估了他的心理防线。
“不打紧,这次不成,总还有下一次。”他笑微微道,平静极了。
听听,这是什么卑微发言,风梳香都要不忍心了。
裴临倒是泰然,又说起另一件事。“昨日我瞧八卦盘威力颇大,闲置未免可惜,便想了个取巧的办法。”
“什么办法?”风梳香果然被吊起了胃口。这种超强攻击法器,谁还嫌烫手不成?
他却摇摇头。“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姑娘可愿同我结盟?”
结盟?
风梳香蹙了蹙眉。
裴临的对手显而易见,无非就是共同的敌人魔宗。虽然萧无寂只能由她来对付,但那些护法、长老、魔使也不好解决,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更何况这家伙还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与其让他在背后捡便宜,还不如直接推出去干架。
毕竟结了盟总不兴卖队友吧?
所谓互相有把柄,关系才长久,而且听他话风,摆明答应了才能得知所谓的取巧办法。
思忖片刻,她接过这根橄榄枝,干脆地答应下来。
“能做风姑娘的盟友,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裴临愉悦地笑起来,手指抵在唇边轻嘘一声。“这里不方便,我们回去再谈。”
顾盼走在后面,不住踮着脚朝前望。
眼看风梳香和裴临的距离越来越近,肩膀都快挨在一起,她顿时拉响“保护我方大师姐”的警报。
“那家伙干什么呢!嘴咧那么大,笑得牙都露出来了!”她握紧顾虔安的手。“怕不是看阿拂人善心软,又想行骗!”
顾虔安先前得知裴临的黑料,本以为他来者不善,但见风梳香平静地与之交谈,又拿不准起来。
“或许,师姐和裴公子另有打算?我们不清楚内情,贸然行事恐加不妥。”顾虔安想了想,折中道:“索桥上不方便,等过去再寻机问问师姐吧。”
顾盼便按捺住急切,好容易走完索桥,刚一踩上地面,就拽着顾虔安窜过去,强行顶开裴临插到风梳香旁边。
“阿拂,走,咱们到前面看看去。”她一把揽住风梳香的手臂,脚下生风目不斜视,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风梳香一脸懵的叫她带出几丈远,下意识回头去看裴临。
裴临刚跟她达成共识,心情好得很,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转着指节上的扳指,笑眯眯地跟在后面。
被选择性遗弃的顾虔安向他走近两步。“裴道友修为高绝,想来家学渊源?”
“顾兄过誉了,只是我高堂早亡,哪有什么家学。”裴临拒绝套话的方式很简单,张嘴就把天聊死。
顾虔安道声“失礼”,面不改色继续问:“这次灵狩道友可会参与?”
裴临瞅他一眼,模棱两可道:“或许吧。”
顾虔安便拱拱手,快步追上顾盼,脸上若有所思。
顾盼怕风梳香一脚踩坑里去,正紧张兮兮劝她远离裴临。
瞬间喜提“老母亲语音包”,风梳香真是好笑又无奈。
瞧见她这神情,顾虔安哪还有不明白的,赶紧就把顾盼薅回来。“好啦,师姐想来自有安排,你就别添乱了。”
傻丫头,师姐恐怕真和裴临达成了什么约定,快别傻乎乎往前凑了。
再说丹药堂,最惹眼的便是那漫山遍野的灵植了。
“前山阳光充沛,温暖湿润,是种养灵植的好地方,丹药堂的师兄弟们为了更好掌握药草特性,大都选择自己栽培。”
随风指引众人前行,其间穿插熟稔介绍,让风梳香有种跟团旅游的既视感。这一有毒想法出现了就再也抹不掉,她越看越觉得随风手里缺一面挥舞的小红旗。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闻起来颇有清新之感。一块块开垦好的小田齐整分布,不少弟子正在其中侍弄,不知名的阔叶矮植上水珠滚动,在阳光下璀璨夺目。
太接地气了。
风梳香曾经也看过修真小说,但亲自种地的炼丹师,她真是第一次见。
有一块土地似乎刚刚播种,幼嫩的细芽才冒头,在一片蓬勃生长的仙花灵草中格外显眼。
一个青衣弟子半蹲在里面,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抬掌下按,土中瞬间迸发灵光,一个法阵被唤醒运转。
眨眼间,众人就目睹了细芽拔高、展叶、开花的全过程。
“……”
鼻端飘来微苦的花香,风梳香默默合上自己惊掉的下巴。
失敬失敬,原以为他们要辛苦耕种,没想到就是抬抬手施个法的事儿?
不愧是修界,种个地都与众不同,靠灵力就可以达到机械大生产的程度。
随风笑道:“这里每块开垦的地下都提前布好了法阵,像浇水、保温、补充养分等事情,都可由法阵代劳。”
他指向新鲜成熟的那片灵植。“那里布下的,是用于催熟的法阵,还在试验阶段,有不少问题需要改进。”
“还要改?”寇子久方才也瞧见那变戏法似的一幕,忍不住叫出声。
他话音刚落,那一片勃勃绽放的橙红花朵像是突然被抽走生机,开始萎落凋谢。
“就是这样。”随风摊手。“催熟的程度控制得不太好,成熟后很快就会枯萎。”
风梳香一脸恍惚,觉得自己脑子怕是坏掉了,居然觉得这方法科学且合理,甚至也想去过两天种豆南山下的悠闲日子。
种地,果然是我大天朝人民印在血脉里的种族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