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眼中并无轻视与鄙意,但神情却变得莫测,“不必了。”
他的回答,落葵并不意外。
她转身走向欢楼,却总觉得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待到后门处回头望去之时,那男子却已走到了巷口。
清晨微曦的光芒撒入巷中,在他周身渡了一圈金边,宽肩窄腰,长身玉立,明明只是一个背影,却叫人感受到了他慑人气魄。
车夫矫健的跳下,伸手打起帘子。
他上了马车,眨眼消失不见。
落葵上楼时,太阳已经出来了。
和她同屋的丁香已经睡下了,听见开门的动静,她在榻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同她道:“你回来啦,石先生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郎中说,以后都不能喝酒了。”
“不能喝酒了才好,他那个年纪了,我真怕他哪天把自己灌死。”
丁香将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眼睛又闭上了,“昨夜,严昌文又来找你了。”
她和丁香都是欢楼之中的舞姬,两人认识得早,又同住一屋,平日里也是形影不离,形同姐妹。
欢楼之中,舞姬与清倌略有不同,清倌作舞弄曲,虽然不用陪睡,但也陪侍客人,她们的卖身契都捏在赵姬手中,若是得了哪家公子看中,可以赎了自身嫁做人妇。
对于舞姬,赵姬的要求很高,虽不用签卖身契,但一定要自身洁净且要有绝佳的舞技,城中的达官贵人经常会在酒宴之中请欢楼舞姬助兴,那种地方,非处子之身不可进。
当然了,舞姬没有清倌挣得多就是了。
“他找**什么?”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想和你好呗。”丁香的声音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传来,显然困得不行,“我看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上次春香院的事还是他爹出面给他摆平的,啧啧,家大势大就是不一样。”
春香院的事落葵有所耳闻,据说是严昌文看中了里面的一个清倌,清倌家中还有一个重病的老父,担心跟了他,家中老父无人照料,便回绝了严昌文。
谁知严昌文竟拿老父威胁那清倌,那老父不堪受辱,竟然一绳子将自己吊死了,而那清倌进了严家不过半日,就被人横着抬了出来。
两条人命,这事闹得大了,听说最后是严老爷花钱摆平的。
丁香打了个哈欠,“落葵,那严昌文不是好人。”
“知道了,你睡吧,我的事,我心里有数。”
丁香朝里翻了个身,渐渐睡熟了。
落葵一觉睡到了下午,然后借用欢楼的厨房,煮了一锅青菜粥去看石无名。
到了院子跟前,她才惊觉里面多了人。
院中摆放着棋盘,一身玄衣的男子与石无名相坐对弈。
听见声音后,高大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眼中并无任何情绪。
石无名也瞧见了她,耸了耸鼻子,“这么远我就闻到香味了,落葵丫头这是煮了粥?快进来!”
落葵给他盛了一碗,石无名将棋盘一推,“等会儿再下,等我吃了再说。”
一口气喝了半碗,这才想起对面的客人似乎也没用饭,“久白,一道吃点儿?这丫头的手艺很好的。”
男子刚想拒绝,一碗青菜粥却已端至眼前。
里面的粥煮得软烂,上面漂浮着切成碎末的青翠菜叶,可他却注意到,端着碗的那双手,同样青葱如玉。
他顿了顿,接过勺子后尝了一口。
米香浓稠,很是美味,果然如石先生所说,她的手艺很好。
吃完了粥,石无名一拍脑门,“哎,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们俩介绍了。”
“久白,这位姑娘名叫落葵,虽是欢楼舞姬,但心地善良,我在扬州这段日子,多亏了她帮忙。”
他搬到扬州几年了,因为年纪大了,做工也没人要,发妻早亡,又无儿无女的,日子过得穷困潦倒。
就算住在这租金最便宜的后巷,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认识了落葵后,她又将自己介绍给了赵姬,让他谱曲换钱,这日子才算有了改变。
介绍完了落葵,石无名又转向玄衣男子,“落葵,这位是温久白,过去我曾教过他几日课业,算是我半个学生。”
落葵见礼:“温公子。”
温久白颔首,目光在她头上的一只蝴蝶流苏钗上轻轻掠过。
落葵把碗拿到井边洗了,然后回到院中舒展了水袖,跳一曲凤求凰。
她本就生得极美,脖颈有如天鹅一般,腰肢更是纤细,跳舞时更显身姿曼妙,水袖犹如在午后绽放的一朵朵花,即便没有乐曲相配,依旧惹人
她头上的那支钗子像展翅欲飞的蝴蝶,扇动着翅膀撩拨人心弦。
素来自制力强的他也不免分神,落子慢了一些。
石无名察觉到了,抬眸朝他看了一眼,笑问:“久白,你觉得这丫头如何?”
温久白迅速回神,眼神冷了下来,“不如何。”
她怎的这般大胆?当着陌生男人的面就敢这般行为,难不成是对他有意?
石无名观他面色,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出声来,“扬州知府府上近日有一场酒宴,届时会请上一队舞姬作陪,这丫头想去,故而每日在我这里练舞,我亦是答应她了,帮一帮她这个忙。”
原来是练舞,不过那场酒宴...
温久白摩挲着棋子,“先生可向她提过我的身份?”
石无名摇头:“并未。”
“那就请先生继续为我保密,我这趟出来是为大皇子办差,不便走漏风声。”
“我自然省得。”
落葵跳舞时极其专注,等停下来时才发现温久白已经走了。
她看了看日头,正打算再跳一会儿,丁香却找了过来,说严昌文来了。
“他来找**什么?”
丁香吐了吐舌头,“还能干什么?昨夜没见到你,大少爷脾气上来了呗,干娘正头疼呢,让你回去把人哄走。”
落葵回到欢楼,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堂的严昌文。
这会儿还没到营业时间,想是赵姬怕他再发脾气,所以叫了两个清倌作陪,可即便如此,他脚边依旧碎了一套茶盏。
落葵走到他面前,屈身行礼,“严少爷。”
严昌文一身的酒气,掀眼看她:“落葵,你在躲着我?”
“哪能呢?”落葵笑了笑,“昨夜,后巷的石先生病倒了,干娘放了我半日的假去照顾他,不信你可以问楼中姐妹。”
欢楼里的人早就告诉过他了,赵姬也是这个说辞,严昌文心里有数,但就是不想轻易放过她,示好这么久,他还什么甜头都没有捞到。
他伸手将两个清倌驱赶开,“落葵,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少爷是什么心思你也明白,什么时候能给本少爷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