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漫脸色微沉,但防止其他人看出猫腻,努力扯平自己的嘴角,保持着微笑,她稍稍贴近沈书庭的下颚,低声问:“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现在外面肯定都是日本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会儿能帮我制造混乱,我好见缝插针。”
不逢时,沈书庭刚刚说完话舞曲截然而止,两人被迫分离,季云漫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尝试用喝酒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制造混乱...
如何制造混乱?
就算制造混乱,日本人未必就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季云漫的眼神不自主的看向了通向二楼的旋转楼梯,上上下下的服务员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左右瞟了一眼,放下酒杯,朝那个旋转楼梯走过去,一个穿着马甲背心的服务员,手中的托盘放置了几杯精致的鸡尾酒。
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右脚刻意偏了一分,踩空了楼梯,整个人撞向了那个服务员。
服务员避之不及,手中的托盘飞了出去。
“哐当———”
托盘里上的酒杯无一辛免,全部被砸碎。
动静引来了大部分人的目光,服务员立刻从楼梯上爬起来,捡起掉落的托盘:“不好意思小姐,是我没有注意到您,对不起,对不起...”
段亭泛几个箭步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上去,季云漫摔得不轻,好在也没伤着骨头。
“没事吧?”他将她扶起来,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季云漫不敢对视段亭泛的眼睛,也许是害怕被他看出端倪,也许是心虚。
听到动静的秋田宽也从二楼走了下来,他假意地关心着问:“需不需要,在下派一辆车,送段太太去医院啊?”
“不用了,我没事,谢谢秋田队长。”季云漫摇摇头,心里没底,她不知道这个时间够不够沈书庭出去,也不知道她出去没有。
身旁的服务员浑身颤抖,正当季云漫正在犹豫要不要揪住他不放时,二楼拐角处传来一声枪响:“砰!!!”
“站住————”
忽然这时“哐当”一声响。
二楼一张桌子推着两个日本官兵从众人眼前飞过,撞断了二楼的护栏,重重地砸在一楼的舞池正中央。
两个日本官兵当场死亡。
“啊——————”尖叫声瞬时此起彼伏。
舞池里的人开始纷纷抱头逃窜,楼上的人也匆匆涌到旋转楼梯处,往一tຊ楼拼了命的跑。
秋田宽立刻从腰间掏出手枪“砰砰!!”朝天花板开了两枪大吼道:“保护大佐,捉拿共党。”
段亭泛被人群挤下了楼梯,而季云漫则奋力地往楼上刚刚传出枪声的地方跑。
届时,一队接着一队的日本官兵持枪冲进了大世界,将大世界的出口堵住。
场面一片混乱,秋田宽走到舞台中间,拿着手枪指着那些人大吼道:“都不许动!”
这时,众人纷纷都停在了原地,整个大世界一片哗然,只有一些细小微弱的哭声。
他对着众人鞠了一躬:“刚刚我们在二楼发现了要逃出去通风报信的共党分子,现在我们要逐一排查,大家只需要配合我们不动就行了,搜!”
说完,一整队日本官兵井然有序的上了二楼,就像土匪一样,把每一间房门都暴力的踹开,大张旗鼓的搜索着。
季云漫蹲在二楼的墙角不敢动,眼前的一幕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爸爸出事的那个晚上,鼻尖上冒着细汗。
这时,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用蛮力把她拖进了二楼最深处的那一间房。
她奋力挣扎着,可是这个人力气太大,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唔......嗯.....唔、、”
“是我。”沈书庭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把手放开,警醒的听着门外的动静,季云漫呼呼地喘了两口大气,然后扭头问:“你怎么没跑出去?”
沈书庭压低了声音:“我本来想从二楼的窗户跳出去,但外面都是日本人,现在,只能鱼死网破了。”
话毕,楼下传来一声枪响。
紧接着传来秋田宽的声音:“你们的命都掌握在那个共党分子的手里,他只要不出来,我们就30秒钟杀一个人,直到他愿意出来为止。”
“砰——”又是一声枪响。
一个无辜的人倒地,顿时,整个大世界舞厅乱做了一团,段亭东早就坐不住站了起来,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谁啊,谁那么害我们,敢做不敢当吗?快出来,快出来!”
段亭泛依旧坐在沙发上,一脸镇定,刚刚发生混乱,季云漫明明可以跟着自己往下走,为什么还故意挣脱了自己的手?往楼上跑?
“砰——”枪声再次响起,又一个无辜的人倒在了血泊里。
整个大世界被死亡的恐惧所包围,谁都不知道秋田宽的枪口下一个会对准谁。
下面的枪声依旧继续,沈书庭知道,现在每耽搁一秒,那么就会有多一个无辜的同胞替他而死。
他将手里的怀表递给季云漫:“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出去,你一定要在今天晚上之前,把这块表送到虹口市场,那里有一家叫春林钟的表行,一定。”
他视死如归的目光深深震撼了季云漫的心,手里的这块怀表似乎有千斤重,她不明白这块怀表意味着什么,但对沈书庭来说,一定是比他生命更为重要。
她用力的握着怀表:“好,你放心,我一定送到。”
沈书庭起身,朝门口走去。
季云漫的心情很复杂,她注视着沈书庭的背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
而沈书庭在开门的那一瞬间,已经毅然选择赴死,可他却笑了。
他笑,在中国,还有很多像季云漫这样的人,即使不是自己并肩作战的同志,也愿意为抗日战争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子,都能有这样的家国情怀,那属于中国的胜利,不会远了。
季云漫趴在七彩琉璃窗户边心如悬旌,看着沈书庭双手举起,他的面容毫无惧怕,背脊笔挺,一步一步的往楼下走...
“住手,你们要找的是我,不要杀害无辜的人。”沈书庭迈着步子,走下楼梯,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京本拳头握紧:“书庭君!”
沈书庭走近京本,轻松地笑了起来:“京本,你我同窗一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得太难受吧?”
京本的牙床颤抖着,看着沈书庭竟说不出话:“竟然是你?”
“很惊讶吗?你可能忘了,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就要做中国人该做的事!我愿意跟你们走,把大家都放了吧,别再滥杀无辜了。”沈书庭的潇洒坦然让段亭泛掀起了一股敬佩之心。
第一次见他时,就觉得他不简单,而现在恰恰证明了他的身份,那之前自己所有的猜想,都是对的,季云漫和他一定认识。
秋田宽见状,收起了手枪:“大佐,现在怎么办?”
京本咬牙切齿,一时间脸面尽失,他凑近沈书庭,鼻尖就快要碰到了一起,他的目光狰狞、犀利,依然不敢相信眼前的朋友是他要找的共党:“书庭君,只要你现在告诉我,你刚刚是在和我开玩笑,你不是共党,我就可以放了你。”
沈书庭洒脱地将手搭在了京本的肩膀上:“我没有开玩笑,我就是你们处心积虑要找的共党,把我带走吧。”
“呀——————啊!”京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扬起手中的刺刀就划向了沈书庭胸膛。
手起刀落,深深划开了沈书庭的衣衫,漏出了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左肩到右腹,笔直的一刀让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
沈书庭疼得半跪在了地上,似乎只有躬着背才能缓解疼痛。
京本将刺刀压在了他的脖子上:“情报送到了哪里?说————”
沈书庭隐隐地笑着,中气明显虚弱了许多:“呵...哈哈哈哈,我不知道。”
秋田宽不理解,在身边叹道:“我发现,你们共党比军统更不怕死。”
沈书庭抬眼,看向秋田宽:“那是因为...我们的信仰,比我们的生命,更重要!”
“别和我说你们的信仰!”京本大吼,迅速地将枪抵在了沈书庭的眉心上:“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否则,我就一枪打爆你的头。”
“三...”
“二...”
“一...”
就在京本快要摁下扳机的时候,被秋田宽拦住,他劝道:“大佐,您要是把他杀了,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出来。”
他的话点醒了京本,京本忍着怒气收起了手枪:“把他带回去,让医生过来,今天晚上所有的人,一个一个认认真真的给我搜,他能主动自首,证明情报已经送出去了,只有搜了身的,才能离开这里。”
“是!”
沈书庭被日本人抬走,离开时,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季云漫,眼神所到之处都是希望。
季云漫的心被一寸一寸揪了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肩上的使命那么重大,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怀表。
每一个房间里的人都被日本人赶到了大厅,季云漫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就算日本人发现了怀表,也不一定知道这就是情报。
她将怀表挂在脖子上,塞进了衣服里,跟着众人走了下去,她调整着呼吸,大家一个一个的排着队,等着被日本人搜身。
季云漫死死的攥着手包,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她离日本兵越来越近,这才发现,她根本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紧张。
她看了一眼段亭泛,段亭泛似乎并不在日本人的搜查范围里,而她,现在也不能走过去。
季云漫顾不上那么多,她尽量的朝前挪动着身体,尽量不被人看出异样。
可惜,还是没能躲过那个秋田宽的火眼金睛,秋田宽朝她走过来,左右看了她半晌后问:“段太太,您身体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