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想起来了。严舒他,一年前就死了。

07

从那天蒋倩扔钱给我开始,班上的人开始疏远我。

她漂亮、有钱,又大方,身边围了一群娇滴滴的小姑娘。

有人把我的脸P成艳照,放到学校论坛上。

辅导员找我谈话:「闻枝枝,老师知道你缺钱,但不能做这种事。」

我红着眼、昂着头:「照片是伪造的。」

「那为什么不造别人,就造你的?」

我哑口无言。

之前我最轻松的一份**是在学校图书馆,卖奶茶和点心。

现在也被辞退了。辞退原因是影响不好。

我没办法,只能又找了一份工——校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收银员。

凌晨三点,我清理完临期的盒饭,一起值夜班的姐姐偷偷留下一盒,塞给我:「你拿回去,明天吃。」

从店里出来,要经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走进小巷时,我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

附近常有醉鬼,一开始我并没在意。

直到一双手搭在我肩上:「小妹妹,要去哪里呀?」

我手伸进包里,握住那盒盒饭。

「我去…」说话间我转身,将盒饭扣他脸上,拔腿就跑。

他后退一步,直接被激怒:「好你个小**,你给老子等着!」

08

三百米路,却好像跑不到尽头。

我拼命跑,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然后我撞到一个人的胸膛上。

是一个男的,身上还有洗完澡沐浴露的味道。

我抓住他衣领:「救我!救救我!」

「闻枝枝,你到后面去。」

我猛然抬头——是严舒!

不到三分钟,严舒放倒了那人,那人一瘸一拐、骂骂咧咧跑路:「狗男女给我等着!」

他带我去另一家便利店,买热的奶茶给我喝。

我劫后余生,之前的恩怨全抛到脑后:「厉害啊班长。」

「小时候家里让练过。」

他凛声:「把这份工作辞了吧。」

「可是我需要钱,班长。」

我突然一个激灵。

「你说这话的意思…你是故意等在那里的,你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事?!」

他默认。

「是蒋倩是不是?是她找人来。」

他似乎也不赞同:「她拿这事和我炫耀,我知道了计划。」

如果没有严舒来,今天会发生什么?

我不敢想。

可能毁掉一个人一生的事,却成了蒋倩炫耀的谈资。

09

那天严舒和我说,希望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我当时没有说话。

第二天,我告到了学校。

因为性质太恶劣,我和蒋倩被叫到院长办公室。

蒋倩当着老师面骂我:「闻枝枝你个**。」

「倩倩!」辅导员下意识阻止。

看着院长的眼神,又心虚改口:「蒋倩同学,文明用词。」

蒋倩死活不承认这件事。

我平静开口:「我有证人。」

「谁?」

「严舒。」

听到严舒的名字,蒋倩一开始怔愣,然后笑了起来。

她好像很确定严舒一定会帮她:「你是傻叉吧闻枝枝!」

严舒被叫到办公室。

辅导员细声细气问他:「闻枝枝说蒋倩,花钱顾流氓猥亵她。」

严舒抬眼看我,深色冷漠。

我回望过去。

蒋倩又开始得意地笑。

我手指死死掐着掌心,全是汗。

「是。」

严舒开了口。

蒋倩愣住。

他拿出手机:「蒋倩同学将计划和我说过,我有聊天记录。」

10

那天从办公室出来,我问他:「为什么帮我?」

他摇头:「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倩倩走到无可救药的一步。」

他说,他和蒋倩是邻居,一块儿长大。

小时候家里没人看管他,是蒋倩妈妈当半个儿子将他照顾大。

后来蒋倩妈妈死了,临终前拜托他看顾蒋倩。

蒋倩自小蛮横,欺负同学的事不止做了一次,但最多也就是抱小团体孤立人。

蒋倩爸爸常年在国外,只会给钱。

久而久之,她性格越发骄纵。

直到做出今天这件事。

「这已经是犯罪了。」严舒淡淡道。

如果再不制止,以后恐怕会发生更恶劣的事。

蒋倩被学校开除,她爸爸飞速为她办理了转校,去隐国继续读书。

而我也因为在学校规定时间以外打工,无缘之后的任何奖项与奖学金。

但我不后悔。

蒋倩走后,我在学校的待遇好了许多,又接到几份轻松的发传单的活。

还有了男生追我。

是隔壁计算机系的学长,比我高一届。

说是看了我在诗词大赛的视频,很喜欢我这种一看就很有文化的女生。

他送花给我,我也答应和他去吃饭。

但吃完饭,委婉拒绝他:「对不起学长,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来牵我手:「你再考虑一下,枝枝。」

我还没来得及抽手,就听到一个人愤怒尖叫。

「你给我把她手放开!」

我一扭头,嚯,班长来了。

他气喘吁吁跑到我面前:「闻枝枝我喜欢你,你得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

「你独立、坚强、勇敢,你特别好,闻枝枝。你妈妈我也可以一起照顾……。」

「还有,我救了你!在古代这得以身相许!」

他挠头,说不下去。

「好了好了。」

我笑得鼻子都皱了起来,踮起脚,啪一下亲在他嘴上。

「我同意了,男朋友。」

11

这一天,我是想着蛾子严舒的事儿睡着的。

梦里那只灰色蛾子上蹿下跳:「枝枝亲亲我,枝枝亲亲我。」

这还不够可怕。

可怕的是,我是被一只虫子叫醒的。

我睁开眼,一只绿色大蜻蜓停在我鼻尖:「枝枝!」

我靠。

「你,转头。」我想起来我只穿着小背心。

它不情不愿转过去:「又不是没看过。」

我一只枕头砸向他:「说吧,今天又想干嘛?」

它飞两圈,好像很兴奋:「我想去陪你上班!」

就这样,我肩膀上停着一只蜻蜓去上了班。

买咖啡的时候,店员小姑娘好像很新奇:「这是真的蜻蜓?」

我点点头。

她好奇来摸,蜻蜓严舒扑扑两翅膀打她手指上。

买完咖啡出门时,我撞到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米色连衣裙,步履匆匆:「你好我要一杯冰美式。」

肩膀上的蜻蜓严舒停止了扇翅膀,好像愣住了。

真巧啊,云弥。

12

她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她。

她拿着她的冰美式,冲我挑眉:「好久不见啊闻姐。」

「好久不见。」我摸摸鼻子,「严舒还好吗。」

——如果虫子严舒是真严舒,那她没发现身边的严舒不见了吗

她好像一愣:「这我怎么知道。」

她大概以为我是在嘲讽她。

于是她淡淡笑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闻姐,最后还是你赢了,很高兴吧。」

我彻底愣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住院那天我父母刚好来曜城,严舒也在。」

「阿元打电话来说你进了医院。」

「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扔下我们就跑。」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和严舒已经分手了,我去漫展查看几家出版社的展台。

回去时下腹疼得厉害,去医院看说是阑尾炎,得马上安排手术。

我拖得太久了,从手术室出来腹部就插上了管,得排一周的脓液。

严舒是有来医院,我让他滚,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严舒坐在我病房的椅子上,睡着了。

我叫他,叫不醒,我给他打手机。

他醒了,扑过来看我:「枝枝!」

后来听护士说,那晚我高烧一直不退,意识模糊到只知道要止痛泵。

他坐在旁边给我擦了一晚上的酒精。

当时他红着眼睛:「你哭着叫了一晚上。」

我问他:「叫谁?总不会是你吧。」

「叫妈妈。」

「枝枝,你心里,已经彻底没有我了是吗。」

我点了点头。

从我出院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13

云弥走后,蜻蜓严舒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我问他:「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他又扇我。

然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和她在一起过。」

我笑了:「那你可真够渣的。」

他不再说话。

过了许久,我问他:「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是的,就是因为云弥。

大学毕业后,我和严舒走了不同的路。

我去了一家小报社,而他和朋友一起,开了一家科技公司。

第三年的时候,他和我说,公司招到一个刚毕业的女孩子,挺特别的。

那时「闻舒科技」初具规模,有一个软硬件的标,因为成本核算的原因,到开标前两天都没定下价格。

项目组一部分人想要低价先抢过来,另一部分人又不想做没利润的事。

有个女孩子坐在旁边听了两天的会,快散场时说了一个数字。

严舒当时心烦意乱,想着大不了这个标就不要了,直接让人填了上去。

结果就那么巧,最后出来的比分,刚刚好比对手多一分。

因为这个项目完成得又快又好,对方成了严舒的长期客户,一单能抵上全公司半年工资。

他们说这个女孩儿可真是个福星啊。

这个女孩儿,就是云弥。

14

再之后,严舒常常和云弥一起吃饭。

说是讨论工作上的事情,但有一次我打电话,是云弥接的。

「是闻姐吗,不好意思啊闻姐,严总胃疼,我在给他买药。」

「怎么会胃疼?」

「我们一起吃了湘菜。」

「他不能吃辣。」我几乎叫起来。

「啊」她似乎很惊讶,「那严总怎么没和我说,我说我想吃剁椒鱼头,他说他陪我——」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

我也爱吃辣,大学打工的那几年,没钱买菜吃,天天老干妈配白米饭。

但严舒说他不吃辣,连小火锅都吃的清汤。

所以后来我再也没做过辣的菜。

几天后,我在家里做了火锅,辣的。

严舒坐下时皱了眉:「怎么是辣锅。」

「你不是能吃辣了吗。」我安静看他。

「谁说我能吃辣的」他语气很差,「别吃了,我们出去吃。」

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

比如,他换新车那天,很慎重地和我说以后不能在车上吃东西了。

但我去洗车,洗车师傅从副驾驶座位上,扫出几片开心果壳。

比如,他总和我说工作累——白天说了太多话,回家只想闭嘴躺着。

但有一天我洗澡忘了拿干发帽,想叫他拿,没人理。

我踩着水出去找,听见他在打电话:「别哭了,等过几天我找个理由调他到分公司。」

比如,逛街时我想买奶茶,他和我说:「那你买你的,别管我。」

我排着队转过头,看着他站在店外,对着手机发呆。

后来我路过他们公司,想着去给他送点吃的,结果在他公司楼下的咖啡店看到了他。

他排队买了两杯咖啡,出来递了一杯给在外笑着等他的云弥。

比如,那一年的七夕,云弥发了条朋友圈:「星辰万里不及你。」

配图是不知道何处的星空。

有人特意转发给我看。

而当天早上,严舒出门时和我说,他要出差一趟。

……

15

我们就这样走了很久很久。

在外,是学生情侣,共患难亦共富贵的准夫妻。

对内,却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而真正闹崩的那一次,是我看中了一款手镯。

那只手镯并不贵,只是刻着我喜欢的鸢尾花。

我指给严舒看,他皱眉头:「便宜货不好看,宝贝儿,等我给你买好的。」

他确实也给我买了,布契拉提的Macri手镯。

我在网上查了价格,太贵了,舍不得戴,摸了摸就放进了首饰盒。

可后来,我在云弥手上见到了它。

她见我看着手镯发愣,笑了笑:「闻姐不是也有吗。」

「去港湾区出差看到的,我说好看。」

「严总说正好闻姐你也想买镯子,就买了一对,咱俩一人一只。」

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一人一只镯子。

严舒把我当成了什么,他以为他在演清宫戏吗。

正宫和爱妃?

那天回去,我和严舒大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我心灰意冷:「要么她走,要么我走,你看着办吧。」

说完我就摔门走了。

16

我开了一家酒店,躺着吃外卖看电视,把薯片当成严舒。

咬得咔咔响。

严舒打电话给我,语气冰凉:「枝枝,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我还没说话,云弥接过了手机。

她哭得撕心裂肺,我隔着手机都能想到一旁的严舒该有多心疼。

「对、对不起闻姐,我没想要插足你们,我只是想对严总好。」

「我这就走,闻姐,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们了。」

我反而劝她:「你不用走,该走的是我。」

我想了想。

补了一句很俗的话:「我知道,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那头的云弥愣住了。

我轻笑:不就是茶吗,难道我就不会?

果然严舒不再说话。

当晚,严舒又打来电话:「云弥走了。」

我没问云弥去了哪里。

那天晚上我回了家。

严舒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我们喝了酒,他从背后抱我,吻我肩膀和耳垂。

我控制不住发抖。

他在我耳边轻声呢喃:「枝枝,以后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

我差点真的以为可以和他偕老白头。

如果不是后来他喝醉了的话。

17

云弥去了一家严舒学长的科技公司,是严舒推荐去的。

这件事,我过了很久才知道。

因为云弥的关系,严舒和那位学长也日渐亲厚起来,时常陪着对方喝酒。

那位学长也认识我。

一次严舒喝醉后,他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接他。

我去扶着他,他摇摇晃晃,却还在说:「照、照顾一下云弥。」

那时候我还年轻,有情绪一定要发出来。

我怒不可遏,去摸他手机,打开来递到他面前。

我阴阳怪气:「你做了这么多,不得让她知道吗,给你机会亲口和她说。」

他喝得晕晕乎乎的,还真去找聊天框。

其实不用找,就是置顶的那一个。

他打开对话框,我看到他给云弥发的最后一条消息:

「我有私心,反而不敢留你,因为怎么都觉得对你不够好。」

那时我便懂了,为什么有人说。

爱就是时常觉得有所亏欠。

18

因为云弥的事,我和蜻蜓严舒的心情都不太好。

所以这一次他都没有等到我动手。

就先一步挥着翅膀:「枝枝,我得走了。」

我点点头:「好,成功人士都有较高的危机意识。」

我想了想补充道:「明天别再来了啊。」

它飞到半空中,翅膀抖了一下。

果然第二天又来了。

甚至这次它睡得比我还香。

我一睁眼,枕头上趴着一只绿色毛毛虫,正呼呼大睡。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下一秒直接掀翻了枕头:「滚啊啊啊啊啊啊!」

天杀的严舒,他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软体动物!

毛毛虫摔在地上。

大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疼死了。」

我惊魂未定:「你给我走,赶紧的。」

他扭着身体往床上爬:「枝枝——」

他爬一步我往后退一步,最后跪地求饶:「别靠近了哥,你想干什么,你说。」

我连打都不敢打。

他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去看看妈妈。」

我一愣。

严舒妈妈…那个除我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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