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商陆还想再问,江柚却低头整理公文包,一副要立马出门的架势。
傅商陆心里冷笑,她挑了挑眉,转身准备离开。
“傅商陆。”
男人磁性的声音叫住了她。
傅商陆停下转身,就见江柚从衣架上取下西装,随手搭在臂上,长腿向外迈步,沉声说道,“你还记得,我让你对准前老板程安明时,别心软吗?”
“怎么?”傅商陆心里激了一下。
“陈铎。”江柚脚步未停,助理袁林等在办公室门外。
他站在门边,手握在门把上,侧过脸来看着傅商陆,“想办法让他指认程安明。”
说完,他哗啦一下拉开办公室大门,袁林立马接过他的包,朝傅商陆点了点头,转身跟在江柚身后,一起离开。
傅商陆怔了一下。
她走回自己办公室,拉上百叶窗帘,在办公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打开电脑百度,确定《刑法》第二百六十四条规定:盗窃数额特别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她目光落在“盗窃数额特别巨大”、“无期徒刑”上,并且,陈铎也将以“故意伤害罪”同时被提起公诉。
金万专用设备的价值主要在其核心部件,缺失核心部件,整套设备也就不值钱了。
因此,陈铎拆走核心部件和盗走整套设备的案值几乎相差无几。
而他宣称的金万欠他钱,即便是真的,那也属于债务纠纷,是两码事。
傅商陆打电话咨询自己认识的刑诉大律,明确数罪并罚之下,陈铎无期徒刑是板上钉钉,没跑了。
对法律的无知和对权贵盲目的忠诚,让陈铎犯下了这些事。
但他为何如此头铁,还要搭上自己一辈子去顶包?
这次和几年前不一样。
那时,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去豪赌一场人性。可如今,他有妻儿牵绊,怎么可能随意放弃余生。
傅商陆觉得这不符合常情。
她想了一会儿,站起身来将金万评估报告塞进自己背包。
之前因为金万基地冲突之事,傅商陆去派出所录笔录,瞄到过陈铎的住址,她当时直觉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特意记了下来。
办公区众人埋头伏案,傅商陆走过去轻轻敲了敲何恒轩办公桌,将他上下打量一眼,“把你车上那套正装换上,跟我出去办个事。”
“好嘞!”何恒轩立马关了电脑,也不问什么事,很有默契的转身对夏雪说,“卷王,帮我盯着点儿我的部分。”
夏雪头也没抬回了个“好”。
傅商陆去了新华书店买了本大部头的《刑法》,扔给衬衣西裤的何恒轩,“我来开车,你把第二百三十四条和第二百六十四条规定给我背熟了。”
何恒轩把故意伤害罪和盗窃罪的法条背的滚瓜烂熟,傅商陆将车开到一个繁华地段的洋房小区停下。
她带着何恒轩到了一户二楼人家。敲门没人应,两人只得在门口等着。
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丝毫动静,何恒轩看着老僧入定般的傅商陆,有丝烦躁,“小遇姐,我们在等什么人?”
恰在此时,电梯响起“叮”的一声。
“来了。”傅商陆拍拍何恒轩肩膀,站直了身子。
一对母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女人看着三十五六,浑身上下透出一股精明气。她一见两个陌生男女站在她家门口,明显是在等她,神色一下变得警惕,伸手就将八九岁大的男孩拨到自己身后护住。
“你们找谁?”那女人神情冷硬,声音听起来就不好惹。
傅商陆上前一步,自我介绍,“陈太太,您好!”
她指了指何恒轩,“这是我们律所的何大律师。”
她从自己包里取出那份评估报告,封面上赫然印着金万几个字,那女人一见,立马按了指纹锁将房门打开一个小缝,把身后的孩子一下给推进屋去,叮嘱道,“别出来,在屋里等妈妈。”
她关好房门,转过身来瞥了眼傅商陆手上那份报告,又抬头看看门上的监控,意在警示,这才冷声发问,“你们有什么事?”
只这两句话,傅商陆就感觉到这女人强烈的戒心和不好相与。
她收了笑容,目光越过那女人,看着她身后的房门,意有所指,“陈太太,孩子还这么小啊。”
那女人目光犹如带着刀,剜了眼傅商陆,没说话。
傅商陆逼视着她,打开评估报告,指着结论给她看,手指敲了敲“六亿元”这几个字。
她拍了拍何恒轩,“何大律师。”
不用傅商陆多说,何恒轩已经猜到大概怎么回事,他默契的将烂熟于心的法条背了出来,把“盗窃数额特别巨大”咬得格外清晰。
“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还没待何恒轩说完,那女人就接着背了出来,十分熟稔。
何恒轩和傅商陆皆是一愣,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女人声音冷厉,继续说道,“何大律师,还需要我给你界定一下什么是‘数额特别巨大’吗?”
眼下的情况和傅商陆之前的判断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至少,可以肯定,陈铎是知道他会被判无期徒刑的!
傅商陆敏锐的意识到,她低估了形势,更是低估了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女人。
她很快冷静下来,在没摸清这个女人深浅之前,不再贸然开口。
“想用无期徒刑吓我?”那女人上前两步,站定在傅商陆面前,目光从先前的平静冷漠,变得格外尖锐,“小屁孩,不是会背点刑法就是个人模狗样的律师。”
何恒轩看着她,这突然急转直下的形势,让他觉得面前这个陌生女人甚至有一丝咄咄逼人的气场。
这女人看也没看何恒轩一眼,一直盯视着傅商陆,良久,她倏忽笑了下,“你也不是律师。别用你那点小伎俩就跑来攻略我。”
“我跟陈铎的时候,你还没毕业呢。想在我这里突破,让陈铎反咬别人,你不仅小看了陈铎,你TM更小看了我。”这女人说完,没再说话,转身按开门锁就要进屋。
何恒轩看了眼傅商陆,他们策划的场子,却被人上来就给KO了,他虽然很快就不再慌乱,但也想知道傅商陆接下来会怎么办。
但好像傅商陆也没想到什么应对的办法,她眼睫微垂,双唇紧闭站在那里。
那女人拉开房门,准备进屋,突然转身朝着傅商陆,“让你们老板来找我谈,你们俩不够格!”
两人下了楼。
傅商陆咬着唇,有些想不明白,陈铎和程安明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甘愿用无期徒刑去扛?
何恒轩望了眼这高档舒适的洋房小区,“陈铎这个地痞流氓,飞黄腾达的方式,一般人还真干不了。”
“这两口子都是狠人。”傅商陆接过话去。
何恒轩叹了口气,“想让他们狗咬狗,估计难了。”
傅商陆幽幽的,“我们先回去基德。”
何恒轩按了车钥匙解锁,朝自己车子走去,“陈铎这王八蛋。”
“还有比他更王八蛋的。”傅商陆拉开副驾驶车门,坐了上去。
何恒轩启动了车子,他侧过头来看傅商陆,“程安明和章作铭?”
傅商陆点了点头,“一个都别跑。”
“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又补了一句。
何恒轩低头默了片刻,飞快的将车开了出去。
回到基德,傅商陆将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她总觉得突破口就在这个狠厉的女人身上,但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
她对陈铎的老婆,一无所知。可又偏偏连个打听的渠道都没有。
她在办公室里想得头痛,烦闷得口干舌燥,抄起桌上的水杯就去往茶水间,不想,却迎面撞上刚从会议室出来的江柚。
她打了声招呼,就往一边走,却被江柚叫住。
他看着傅商陆,觉得她今日好像被人抽去了精气神般有些颓丧。
他将手上的资料递给身后的袁林,吩咐他去照办。
“来我办公室。”江柚看了眼傅商陆,目光有些沉。
傅商陆“噢”了一声,还没挪步,江柚却已经大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傅商陆跟了进去。
“坐。”
江柚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放在傅商陆面前。
傅商陆将自己手里的空水杯放在桌上,接了过来。
“吃瘪了?”江柚笑了一下,似乎完全猜透她今天做了些什么。
“做事不去了解每一个细节,只以为所有事情都是你预想那样。傅商陆,你成事有时候是运气好,并不是实力。”
傅商陆垂了头没说话。
“你知道陈铎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江柚问她。
傅商陆也好奇这个问题,但她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太过冒失,她咬住了唇,没说话。
江柚见她神色,缓了语气,“陈铎干的那些破事儿,他老婆都知情。即使他被关在看守所,两人不能见面,消息互通不畅,但两个人都能按兵不动,这是多年刀口上舔血,磨合出来的默契。”
江柚看着傅商陆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才又继续往下说,“两个人青梅竹马,一同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机遇来了就拼死抓住。利益交换,一朝翻身,从臭水沟里爬出来摇身一变新贵。这对他们来说甚至不需要下什么狠心。”
傅商陆终于有些懂了,这是刀尖上行走磨练出来的信任和信念,怪不得那女人万分瞧不起她那点自以为是的小伎俩。
“他老婆确实不简单。”傅商陆有些心虚,声音不高。
江柚缓缓说,“她老婆不狠,在陈铎这种人身边也呆不到今天。”
“你贸然找她,你那点手段,根本唬不住她,你想从她身上攻略,傅商陆,要么是太高看自己,要么是你太小看陈铎了。”
傅商陆垂了眸,她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愚蠢,她只想到了没人会用无期徒刑去顶包,她只知道粗浅的人性,却忘了人性恰恰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她甚至觉得有些丢脸,她都没摸清对方的底细,就贸然上门去了。
“你根本不够分量去跟她谈。”
江柚说完这句话,看着傅商陆在他面前低着头,愈发沉默,往日她身上的硬气,在这一刻忽然散去。
还有更重的话,已经到了口里,江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哽在喉咙里打了好几个转,他才温声说,“明天你跟我去见她。”
第二天下班,傅商陆站在基德楼下等江柚。
她猜测江柚将怎么和陈铎老婆谈,一时有些出神。她背包里的手机震动个不停,将她拉回下班高峰期的喧闹中来。
她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接,江柚的车就开了过来,高峰期本就拥堵,路边几乎无法停车,傅商陆赶紧小跑上车,等她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手里的手机已经安静了下来。
“饿了先吃点。”江柚手指两人中间的储物格上敲了敲,示意傅商陆有面包、牛奶。
傅商陆哪还有心情在意饿不饿,她将手机塞回背包里。
她想起那个女人狠厉的劲头,好奇江柚怎么说约就能约到,本想问他,转念一想,他连别人老底都掀起来看了,还能找不到个电话?还能约不到个碰面?于是,话到了嘴边她又吞了回去。
陈铎老婆选的碰面地点是她家门口的市政公园。
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
江柚按照她给的地址,一路堵车堵了过去,时间正好。陈铎老婆牵着条金毛,悠悠闲闲的坐在小湖边的长凳上。
周围人来人往,吃完饭出来遛弯的,遛娃的,散步消食的,约会的,卖零嘴饮料的,热闹非凡。
哪有人谈要事约在这地方的。
江柚一看这环境,霎时就明白陈铎老婆到底在忌惮什么。
她怕她身边被人布了眼线。
这女人越是小心谨慎,江柚越觉得有把握将事做成。
他和傅商陆并肩慢慢走着,随意溜达了过去。
站在长凳前,他看也没看陈铎老婆一眼,整个人侧身向着傅商陆,话语温柔,“要不要坐坐?”
傅商陆看着一反常态的江柚,反应极快,她笑意嫣然,“好。”
陈铎老婆将金毛拉过去了一点,让出位子,两人坐了下来。
坐了好一阵子,江柚低头去逗那只金毛,他头也没抬,开口说,“孩子一个人在家安全吗?”
“嗯。”那女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应了一声。
“我们谈一场合作。”
那女人转过头来,看了眼自己怀里的狗狗,目光扫过江柚和傅商陆,“合作?”
江柚逗弄着金毛没说话,一旁的傅商陆也沉默着。
“你们的目标是程安明?”那女人试探着发问,声音不大,一出口就落在人群里,立即散去。
她目光狡黠,审视傅商陆的神情,“还有章作铭?”
她笑了起来,低过头去看江柚逗金毛,“胃口不小。”
江柚大手覆在金毛头上,轻轻摸了摸。
他神情淡定,依旧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傅商陆看了眼江柚,说,“胃口小了怕是配不上陈太太这么沉得住气。”
“沉得住气,最坏结果是我老公在里面呆一辈子,但可以保我们母子一辈子平平安安、衣食无忧。我要是沉不住气,怕是地狱无门我们都能硬闯进去。”那女人说着,神情跟着阴冷起来。
江柚不以为意,语气淡然,“陈太太想的严重了。”
陈铎老婆倏地抬头看向他。
她的目光若能做刀,怕是已经在江柚身上扎出无数个血窟窿。
傅商陆看着她,忽然生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这一瞬间的微妙反应,江柚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是想通过他试探程、章二人到底水深几分,没探清对方深浅之前,她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江柚心里有了底,语气更加淡了,“陈太太,在你确认你们足够安全之前,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江柚看向她,“在那之后,你老公要检举揭发程安明,你们才能真正的永远安全。几年之后一家团圆,后面的好日子还长。”
那女人偏过头想了一瞬,有些明白江柚想要怎么做。
她想探探他,故意问他,“什么是足够安全?”
“就是你想的那样。”江柚不露丝毫口风。
他面色阴沉的看着坐在长凳上的女人,“你要你老公还能回家,他就要吐出程安明来。一个人换一个人,公平。”
那女人看着江柚,目光中盈满了令人玩味的质疑,她唇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来。
好一阵,她才收回目光,舔了舔唇,回答了声“好”。
“这几天出入小心。”
江柚说完,就站了起来。
那女人愣了一下,会过意来,本能的朝四周张望了一眼,朝着江柚阴恻恻的笑,“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