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京都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场雪夹杂着雨,并没有在地面上留下任何痕迹,整个京都弥漫湿冷之气。
“裴世子,圣上的意思就是这样,此次也是事出紧急,圣上希望,世子在今日宫门下钥之前了解此事,您看现在是不是就去西苑点兵。”传令太监毕恭毕敬将兵符交给裴晁。
“行,请公公回禀陛下,说臣必当不负重托。”
送走了传令太监,裴晁把玩着手中的令牌,一言不发。
姜灿说:“那主子,我这就去备马。”
裴晁抬首看了看天,眸中漆黑笑了:“再去将马车套好,咱们去西苑坐马车去。”
从晋国公裴府到西苑,坐马车两刻钟就能到。姜灿驾着马车,回看了一眼自家主子,有些踌躇地说:“这是白敏中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主子请的命。”
裴晁此时正在马车里写些什么,头也没抬,“他摸准了圣上的心思,又要保着自己头顶的乌纱帽,此时拉我下水再合适不过。”
“此时伸手时机未免显得微妙。”姜灿拇指摩擦着缰绳。
裴晁落下最后一笔说:“想不透?”
“白敏中身为户部尚书,铸币一事多久了,还是那样一团糟。陛下对他早已不满,李德明又那样步步紧逼,现在的他就是热锅上的蚂蚁。要你是他该当如何?”
“自然是想要尽快甩了这个烫手山芋。”姜灿说。
裴晁盘着腿,单手撑膝,看着信纸,“自从入冬,河图暴雪不断,牛羊牲畜冻死不少,乌介已经上表借粮。而他这次怕是想得太美,今日武襄帝的可不是十年前的文敬帝那么好说话。当今圣上不喜佛家,且早已对河图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白敏中这封河图奸细藏身珈蓝寺的密报,不就正巧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姜灿思索间恍然大悟。以他一人之力办不成的事,拉上晋国公府这分量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陛下必然会重新考量。
这是拿世子做投诚砝码。
“看看。”
“世子写了奸细的密信?”
裴晁撑个懒腰,笑了笑:“备着吧,今日指不定用得上。”
姜灿将信揣进胸口,“那丫头也在珈蓝寺。”
“你说事情怎么就这般巧。”裴晁眸中带着思量,望着不远处的西苑神策军营门,勾了勾唇角。
神策军自太宗皇帝创立以来,一直负责京都巡防要务,直到文敬帝时期军权一分为二,东苑和西苑。东苑神策军是主力精锐,兵权由前内给事,如今的楚国公见兼骠骑大将军何寅良把持。
文敬十九年起,便传出龙体有样的风声,一时间各皇子争夺皇位,各世家忙着战队,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其实文敬帝原是有立太子的,只不过这位太子在文敬帝驾崩前两年因谋反罪被赐死。何寅良在文敬帝时就深受宠信,在文敬帝崩逝发丧的第九日发动宫变,拥立当时还是凌王的圣上登基为帝。
何寅良从龙保驾有功升迁骠骑将军,晋封楚国公。
西苑兵权虽还在武襄帝手中,却只是一些无组织纪律的兵痞子。
裴晁掀帘下马,进了营门。营房门口杵着几棵枯矮的歪脖子柳树,坑坑洼洼的地面在雨雪过后又脏又烂,廊檐上的漆掉得也差不多了。
真穷,真脏。
姜灿跟着裴晁四处打量着,这是神策军?与东苑简直不能比。
他们上了几个台阶,来到正堂,姜灿先一步撩起了帘子,裴晁微微俯身进去了。
里面围坐在暖炉边搓花生嗑瓜子的人顿时都转过头来,瞧着裴晁和姜灿。
姜灿从旁边提了空椅子放下,让裴晁坐,自己先开了口,“这位是晋国公世子,裴晁。”
在座的人“刷刷”地站起身,那些果壳在脚底踩得“咔咔”作响。他们都是些三十刚出头的青年壮汉,没别的本事,平日里就靠着神策军的威名耍科打诨。如今见着裴晁,目光上下这么一打量,眼里藏不住轻视地各自交换了一下眼神,各怀鬼胎。
“裴世子安好!”其中一个身形粗犷男人在袍子上擦了擦手,满脸谄媚,“今才得的消息,正等您来呢!”
今日裴晁一身月白色长褂,外面罩着雪青色的氅衣,没佩剑,是幅贵气书生打扮。他挑着眉也对他笑道:“这位兄弟是?”
那人说笑呵呵地说:“我嘛,您喊我老高就行!是夏将军妻弟,原是东苑的驱使,这不是三年前有凋令,就跟着来了西苑。现在是咱们西苑的中护军。”
“夏将军?”裴晁单手撑着椅把手,斜着半边身子看着老高,“可是宫里宜贵嫔的兄长?夏阳华。”
“正是呢!”老高见裴晁听得有兴致,更是愈发没了规矩,“可不就是宫里如今正得圣宠的宜贵嫔,所以嘛咱才能混到如今这位子上。要说皇恩,世子爷您也是圣眷正浓呀,这等要紧的差事圣上只交给您办。”
“我这也是临危受命,诸位兄弟才是真汉子。这大冷天的有劳各位与我走一趟了。”
老高望了一眼旁边站的兄弟,哈哈哈一笑“您说哪的话,咱们听凭世子调遣。”
一行近百人往,西郊珈蓝寺而去。
深山中的温度远比外面更阴冷些,珈蓝寺后院禅房的背阴出隐隐可见薄冰。千一裹着棉袄站在院内水井前,咳声不断。
月翎伸手探了探千一的额头,“还是有些低烧,回去歇着吧。”
千一喘了口气,朝月翎笑道:“师姐手是凉的,摸额头当然觉得热,我没事的。”
不知是怎的,从昨晚开始千一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皮跳个不停。想着怕不是吴布此去出了什么事,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月翎看着千一的脸颊,嗔怪道:“讲话都是这样闷闷的,还说自己没事。快回屋歇着,晚膳我送给你吃。”
“那就那么娇气了。”千一说着就要来帮月翎提水桶。
月翎拍开她的手道:“上次怎么答应我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好好我去躺着就是,多谢师姐体恤。”千一笑嘻嘻的拱了拱手。
千一回到禅房,脱了外裳便躺下了。发热头晕,竟真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