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并没有明说自己还想要什么，只是那眼神正巴巴地望着我，好似我不给他吃的，我就是毒妇一般。
被那种眼神看着，我的心头蓦地一软：「不是我不给你吃，而是你现在的身体不允许你一次性吃太多。」
「以后我都会过来陪你一起吃的，不会再让你饿肚子了，你乖乖的养好身体，好吗？」
此话一出，沈正卿这才收回了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转而去收拾起桌子了。
得了空闲的我，思绪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按照原来的时间轨迹，那么我将是在沈正卿十九岁称帝的那年与他相遇。
那时的沈正卿，已经是我印象中的沉稳内敛，谦和包容的少年帝王，和如今这阴郁沉闷的小可怜模样根本毫不相干。
可又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转折，才会让一个人在短短的几年内有如此大的变化？
我收思绪，看着沈正卿消瘦到几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背影，未免心疼至极。
到了嘴边的疑惑在舌尖绕了一圈后又缓缓被我咽下了肚子。
没事，来日方长，我相信只要有我在，总不会再叫他回到以前那种苦日子的。
也是在这时，收拾完桌子的沈正卿忽然又跑了过来，半蹲在我面前，巴巴地道：「我还饿。」
他似乎已经拿捏住我的心软，知道自己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最能让我妥协。
恍惚间，我仿佛透过他这张青涩稚嫩的脸庞，看到了将来那个总会挡在我身前的男人。
杀伐果断却总会对我宠溺有加的少年帝王，运筹帷幄之间，就能决胜于千里之外。
那时候的我，也总是无条件的信任他，他也不会辜负我的信任，许诺我的每一件事情，都能做得无比的完美。
只是……我伸出手轻轻捏上了沈正卿没什么肉的脸颊，莞尔一笑：「乖，今日已经不能再吃了，如果你还饿，那只能吃药了。」
沈正卿脸色骤变，立刻敛下了所有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麻木疏冷的态度。
见状，我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原来……这家伙不爱吃药是早有依据的呀~
6
「好啦，今日我就先回去了，你自己乖乖的休息，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临走前，我整理好给沈正卿准备的药物，将之摆放在屋内最显眼的位置，这样也好让他一眼就能看到，不至于又忘了吃。
「你真的还会再来吗？」沈正卿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垂在身侧的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像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提出挽留一般。
我虽然也想留在这里照顾他，但到底沈正卿就算再不受宠也还是个皇子，而我只是太医院的女官。
哪怕我沾了师傅的光，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宠，被封了个郡主的名号，可这没名没分的和一个皇子私会，传出去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我当然会来了，既然我已经许诺过，必不会失约于你，放心。」我笑着对他摆了摆手。
刚要离开，我忽的又想到了今日太子带着人来欺负他的场面，想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
这样被动的受欺负说什么也不是办法，想了想，我话音一顿，又道，「你这宫中的下人呢？没个人给你熬药可不行。」
沈正卿闻言动作一僵，随后又有些迟缓地摇了摇头回答：「都被我赶跑了。」
「如今这冷宫里连只苍蝇都难碰到，我一个人住，用不着别人照顾。」
他的声音似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我却透过那层伪装看出来他心底的脆弱和被隐藏起来的难堪。
想来那些奴才都是受了太子的指示而倒戈的吧……
沈正卿一个没了母妃的不受宠皇子和正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相比，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会选择谁不是一目了然的么……
我瞬间再说不出话来，垂眸思索半响后，才在沈正卿讶异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没个宫人照顾哪行呢，再怎么说你也是位皇子啊。」
「我自己就能照顾好我自己，我不需要别人来照顾。」沈正卿抿着唇一脸倔强地说着，「我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也是到现在我才发现，原来站在我面前都少年人，虽然身高足以让我仰视着他，但每次和我说话的时候他都会微微俯下身子。
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认识的沈正卿，是足以让所有人提及都为之骄傲的少年帝王。
他……他怎么会有这样小心翼翼地过去呢？
他在没有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过的原来都是这样的生活么？
以至于到了未来，我和他相处的时候，他总是那么的温柔包容，让我理所当然的认为，他是一个在爱里成长的孩童。
7
「我母妃是遭人陷害被打入这冷宫，生下我没有多久便去了，只有奶娘带着我长大，后来奶娘也离开了。」
「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着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
短短几句话，已经足以概括了沈正卿的整个童年人生。
然而他所没有提及的那些艰辛，恐怕才是导致他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苦厄来源。
比如太子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来欺负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我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但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那么的苍白。
沈正卿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弯下腰凑近，和我视线相触，近到我们的呼吸都交杂在了一起。
我心脏乱了半拍，正要往后避开这一距离，便听到他用着试探的语气小声问道：「你是在心疼我吗？」
「是啊，谁看了会不心疼你呢……」我努力平复着心跳，喃喃道。
沈正卿见状眉眼一弯，笑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那你带我吃东西，吃饱了我就不可怜了。」
从认识到现在，沈正卿已经在我面前喊了好多次饿，‘肚子饿’这三个字就犹如一个魔咒。
不仅折磨着他的身体，也折磨着我的心。
但是……「不行，你今天已经不能再吃了！」我狠下心来推开他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转身便踏出了冷宫的门。
在转身之际，我还是没忍住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沈正卿依旧站在原地，保持着被我推开的姿势，呆呆愣愣地，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吃了一般。
眨了眨眼睛，他歪着脑袋将视线转到我身上：「那你明天还会再来给我送吃的吗？」
「会。」我郑重地对他许下了承诺。
下一秒，我便看到了沈正卿脸上绽放开灿烂的笑容。
比我们初见的那日，正午时分的太阳还要耀眼，还要灿烂温暖。
我曲了曲藏在衣袖里的手指，也冲着他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
「那我们约定好了，你乖乖的吃药养好身体，明日我还带着吃的来找你。」
门被合上的下一刻，直到再也看不见沈正卿的面容，我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如冰霜的模样。
我看着身旁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婢女，沉声道：「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对吗？」
婢女瞬间满脸惶恐地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保证：「奴婢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8
那天之后，我总会在每日的课业完成之后避开所有人偷偷带着吃食跑到冷宫里和沈正卿见上一面。
有时候我会带上一些有趣的物件去和沈正卿分享，有时候我也会让他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和我一起偷溜到后花园里赏花。
但更多的，我们还是聚在冷宫的那一方小天地里，互相倾诉着自己的故事。
而沈正卿的身体，也在我的治疗下渐渐恢复。
和我想的不一样，我原以为沈正卿日后之所以会坐上那个位置，至少在年少时期便已经有所谋划了。
可从这些时日的交谈中，我却得知他的梦想却是要离开这个皇宫，去走遍这个世界。
他说：「我从来都不向往那个位置，因为我知道，一旦拥有了那些，我失去的东西只会更多。」
沈正卿想要的，从来都是能活着，能吃饱就好。
也许是我沉默得太久，引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我一眼。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那我劝你趁早放弃的好。」
他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往湖里扔着，一边幽幽地说道，「比如我那太子皇兄，他的野心就不小。」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我的注意力却全被他的手给吸引住了。
修长的指节上布满了伤痕，每个指缝里都是黑浓的淤血，又红又肿。
这样的伤势，只有被重物狠狠碾压过才会出现的，可我敢肯定，昨日分别前，沈正卿的手上分明没有任何的伤口。
这就只能说明了这伤是在夜里受的，主谋是谁，我根本就不用去猜。
我拧着眉，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掏出药瓶，扯过他的手便沉默着给他上药。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止住，**性地药粉撒在伤口上的尖锐刺痛使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也让他缓了好半晌才缓过劲来。
「你是故意的吧！我分明记得你有那种不会让人感到疼痛的药粉！」沈正卿红着眼眶抱怨道。
我的确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不得他露出那种强颜欢笑的样子，更看不得他总用着这样的方式来试探我的真心，看着烦人。
又是一阵沉默，许是沈正卿看出来我在生气，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讨好道：「抱歉，我知道错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而受到牵连……你是除了我母妃和奶娘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9
说到底，沈正卿这个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将来，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从来没有改变过。
可以说，若是换了旁的任何一个人，自小经历他所经历过的这些事情，没有谁能依旧保持着一份善心。
他身边出现的所有人，都是抱着目的的，甚至于以太子为首的那些个皇子，更是把欺负他作为一个可以消遣的乐子。
后宫里发生的这些事情难道皇上真的不知道吗？
不，他都知道，可他却没有任何的作为，因为对他来说，一个没有任何期待的儿子，毫无价值可言。
「我虽然自出生起就生活在这冷宫里，但我没有理由去怨我的父皇，因为我知道，我是不被期待的。」
「所以我只求等我长大之后，能离开这里，哪怕是被贬为庶民，只要让我离开这里就好。」
沈正卿面色如常，平静地讲述着这一切。
或许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沈正卿的确是不需要我去可怜的，他也不需要任何人都拯救。
因为他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处事手段。
他也不是不知道反抗，而是他比我更清楚的知道，没权没势的人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可他不过是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啊！
我不忍心。
「你……你不是说不想让我可怜你么？那你为什么又要和我说这些呢？」我垂着眸，声音有些沙哑得厉害。
这些时日，我私底下也收集了不少太子丹把柄，而太后一向是对皇后不喜。
若我将那些书信递交给太后，我相信哪怕是没办法将沈正卿从这冷宫里带出去，至少也能让他在这里生活得更好一些。
沈正卿却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是看着我认真的反问道：「那你呢？何故突然出现在我的世界中，又何故对我这么好？」
我的视线被迫与他相接，也看清了他黝黑的眸子里那份执拗和期盼。
「因为……」
我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因为……姑奶奶我乐意！」
我冲着他挑眉一笑，「说起来还有些玄妙，我若是告诉你，我是你未来的妻子，你信么？」
说完，**脆闭上了眼睛，正想着若是沈正卿向我提出质问的时候，我该说这是个玩笑好，还是说这只是我的一场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