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能宣之于口的珍藏

林亦书不知道沈呈去了哪里买药,她想着这里有个偌大的工厂,应该会有小药店吧,可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回来,直到淅淅沥沥雨声敲打起房梁与窗台。

林亦书看向外面,雨幕里天色逐渐暗沉,风有些大,树木沙沙在响,风送来夏末特有温度,沁透进皮肉里,是丝丝缕缕的清凉。

林亦书不再等下去了,拿上办公室里的伞出门。

她先在工厂附近寻找,并没有药店,连小卖部都没有,那么沈呈去哪里买药?难道去了镇上?

可这里距离镇子有些远,他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一定淋了雨。

林亦书没有犹豫,撑着伞冲进雨幕里。

她记得来时的路,现在沿着路往回走的话,应该能和沈呈碰面。

山路被雨水啃食得泥泞不堪,林亦书的小皮鞋踩在上面很快一片狼藉。

她用一只手拎着裙子,另一只手用力握紧伞,可时不时就刮来一阵猛烈的风,也带来锐利的雨,吹得她纤细身体有些站不稳,林亦书不得不停下来适应。

沈呈骑车过来时,看到一副他并不想看到的画面。这样幽静并不安全的山林间,雨和风都肆无忌惮,林亦书握着一把伞行走得艰难。

她用伞挡着一些风,皮鞋踩进犹如沼泽的地面,她试探着往前走,可皮鞋已经陷进那湿黏的泥土里,怎么用力也拔不起来。

风还在吹,她看起来摇摇欲坠。

沈呈几乎顾不得停好车就匆匆赶过去。

他跑近,伸手握住林亦书正往一旁歪去的伞,掀起的伞沿里露出她怔愣吃惊神色,脸上存有湿润痕迹,头发也早就完全湿透。

沈呈的心便更往下沉,他去捞人,手臂快要碰到她腰时骤然停住,改成握住她手臂。

林亦书被沈呈拉起来站好时看到他湿淋淋的头发,睫毛,以及衣服。还有忽略不了的,他眼神中深深重重的闷。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是好奇怪,沈呈明明看起来有些不悦,语气却并不重,只是握住她的伞偏移一些,让它替她遮住雨,他同样也偏过身体替她挡住疾风骤雨。

林亦书只觉得眼下深重如墨的天色都比不上沈呈眼睛里压抑的惊涛骇浪。

她想不明白他怎么不高兴的,似乎每次和他面对面,他都是这样的表情。

她见他还在伞外面淋着雨,连忙举高伞顶在他头顶。

他那样高,所以她举得有些费劲。

女孩笑了一笑,“你别生气好不好,下雨了,你没有带伞,我来接你。”

沈呈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也没想到会听到她这般温柔的话语。

他从前只听她用这样的语气对梁佑说话,那么像哄人,在哄个脾气不好的人,又那么耐心,再如何惊涛的雨声都会被化成软绵绵细雨,麻麻地钻进心口,叫人既痛,又欢喜。

沈呈呼吸急促着,近乎无措地转开眼,身侧的拳头握紧,松开,又再握紧。呼吸调整,调整,细微而努力地调整。

雨声快要盖不住他雷鸣一般的心跳,他装作镇静自若,嗓音到底沙哑了许多,“我没生气。”

怎么舍得。

他只是心疼到不行。

她哪里吃过这些苦,他是在厌自己无能。

每一次,看向她的每一眼,他都何德何能,那样卑贱的妄想他从来深深唾弃,怕惊动她,所以他学会伪装,装得不在意,装得平静,才勉强骗过自己澎湃沸腾的心意。

沈呈看向她眼睛,那是一双温柔清澈的眼睛,他从前总不敢看太久,这次也是,匆匆就转开,“没有的,你别多想。”

林亦书点点头,总觉得他眼底藏着几分红色潮热,他一定很辛苦,很冷,很不舒服。

“真是抱歉,因为我的不小心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回去后你一定要喝点姜水,去去寒才不会感冒。”

沈呈眼帘低垂一动不动,真想让她快停止,不要再说些让他心生波澜的话,却又忍不住乖巧安静下来,拼命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上,盼望着她能多说些。

那些他总羡慕梁佑,总也没听过的话。

原来……这样的好听。

“沈呈?”

沈呈看向她。

“你冷不冷?”女孩杏眼望着他,眼眸中是轻易就能捕捉到的担心。

沈呈又不太那么舍得让她自责了,微弯起唇角,“不冷。”

林亦书第一次见他笑,愣了一愣。

沈呈蹲下来,轻握住林亦书脚踝帮她脱离深陷的泥土,“林亦书。”

林亦书赶忙从怔愣里回过神打起精神,“嗯?”

“你不是麻烦。”

他并不在意她皮鞋上的泥土粘在自己手上,手掌垫在她皮鞋下,握住她脚踝让她踩在绿色鲜嫩的地方,抬起头望着姑娘,“也永远不会是。”

林亦书弯弯唇,“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她拿出小包里的纸巾,也蹲下来,一点一点替他擦干净手指,说得格外认真,“你笑起来真好看,像雨后青空,让人看了心情好。”

沈呈长睫震颤,不知道该为她亲自替自己擦手而欢欣,还是要为她说的这句话而喜悦。

就算这些都是退婚前的谎言,那么他同样心甘情愿,求之不得。

“林亦书。”

沈呈嗓音轻轻:“我们回去,现在这样你会感冒的。”

林亦书嗯嗯一声,擦完的纸不知道应该丢在哪里,左右张望,准备放进自己精致的小包里带回去扔。

沈呈伸手过来很自然地拿走,用她手里剩余的干净纸巾把脏纸裹一圈,然后揣进兜里。

“你的衣服会脏。”

“能洗干净。”沈呈不是那么在意,过去推车前飞快扫了一眼她今天漂漂亮亮的搭配,如果是她弄脏,那多可惜。

林亦书微愣了下,这实在和她想象中的沈呈很不一样,她以为他孤僻冷漠不好相处,可却能在细微处感受到他的温和包容。

林亦书开始为自己这趟旅程的目的感到羞耻,从前没有深想过沈呈的过去,但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会猜到沈呈以前的家境一定不会差,不然他们也不可能有婚约,那么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雨还在下,沈呈冒雨前行,他并不知道林亦书的所思所想,只是快步回去把摩托车扶起来,刚刚因为太着急其实并没有把车停稳,车身沾到不少泥土,雨幕里他脱下外衣把车沾到的泥土一一擦去。

林亦书安静看着他动作,抿了抿唇还是没能问出心里的疑惑。

她很抱歉将要退婚,如果能知道一些他的往事,或许可以尽力补偿。

她***的时候,沈呈骑车过来,兴许有些累,他面庞有抹不太常见的红,淡淡躲避开林亦书直勾勾不懂得收敛的目光,反而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的树林。

林亦书也没太见过沈呈脸红的样子,感觉新奇,笑着歪歪头打量他几秒:“看来你真的很累呢,脸都热红了,我们快回去吧。”

沈呈唇线紧紧的,不肯承认闷闷道;“没有。”

林亦书弯了弯眼睛,乖乖的笑,也不反驳。

一抹温度悄悄爬上沈呈耳尖,未免女孩发现,他轻咳嗽一声,低下头把车停稳,说:“上来。”

回程的雨势总算减弱些,回办公室后沈呈立刻打开取暖机,拿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她,并泡了一杯热茶。

他忙来忙去,顾不上自己,明明比林亦书还要严重,都已经浑身湿透。

林亦书捧着热茶看他侧脸,他坐在稍远的位置,拿出买的药,抬头看她时与她目光不期而遇,林亦书立刻露出笑容,却瞧见沈呈脸色平静,林亦书有些尴尬,默默收起笑,乖乖地坐好。

沈呈微转开头,敛去落寞,很多时候他其实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和林亦书相处,他总怕一不小心泄露自己不该有的心思,总要时刻提醒自己和她保持距离,时间一久就总是对她摆出一张不太好的脸色,可她还是什么也不计较,依旧愿意靠近他,对他笑,她总是这样好,愿意给人希望。

他不值得的。

沈呈的沉默让林亦书微微有些紧张,鼓起勇气和他搭话,“你在这里工作累不累?”

沈呈拿着药走近,蹲下,握住她脚踝,把药抹在她伤口处,他动作轻,除了冰冰凉凉以及陌生异性的触摸感,林亦书并没有感到疼痛。

林亦书怔怔看了看他认真的脸,从未与异性有过什么亲密举动的小姑娘多少有些羞,呆呆转开了脸,却很清晰地听到他回答。

“不累。”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的?我记得没跟你说过呀。”

林亦书胡乱找着话题,没感觉到沈呈抹药的手慢慢有些微的不平稳。

他之所以知道她的电话,还是在高中时听她与同学交谈时记下的。

一直以来他都像阴暗沼泽地里见不得光的生物,在林亦书不知道的地方偷偷关注着她,记录她的一言一行,夜深人静才敢点一盏灯,将有关她的一切熟烂于心,然后第二天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像现在,他还是很快就能编造出一个全新的谎言,“花姐那里看到的,想着你在这里,可能迟早有一天要联系你,就记下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林亦书笑眯眯恍然大悟了一样。

沈呈没敢多看,低下了头,犹如心上割一刀。

她越单纯,越显得他龌龊。

几分钟之后,林亦书感觉到缠绕感,重新把目光看向沈呈,他正用纱布帮她把伤口缠绕起来,这叫林亦书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就用上纱布了呢,小伤而已。”

沈呈继续缠绕,低声温和地告诉她,“这样好得快。”

有点儿哄人的意味,林亦书听不出来,但很乖巧的应,“好。”

他打上漂亮蝴蝶结,才抬起眼轻看着她,“你来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她其实早就已经忘记曾有个高中三年的同桌叫做沈呈。

老实说,当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林亦书并没有立刻想起来,是翻阅过高中毕业照片才将人物和名字对在一起,毕竟高中毕业后他们很久没见过。

一开始林亦书还担心沈呈会想不起她,没想到……

现在的情况叫她更加愧疚难安,他们同桌那几年交流甚少,沈呈尚且能把她记住,再见面还能体贴照顾,可她目的不纯,想的都是背信弃义,要和他退婚。

林亦书努力了好一会儿,白净的脸蛋都憋红,怎么也说不出那几个字,沈呈淡淡看着她紧张绞弄的手指,面色一寸寸苍白下来。

是为了梁佑吧,她的开心和难过总是和那个人相连,为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她永远不会关注到除梁佑以外的异性,所以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她做任何事,也同样心甘情愿。

如果退婚是她想要的,沈呈一定做到,哪怕这会将他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胸腔里那份尖锐的刺痛他早已经习惯,他放轻着呼吸,似乎感觉到心跳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身上被雨水打湿过的衣衫紧紧贴着皮肤,凉意渗进骨头缝皮肉里,可能淋的雨真挺多,到现在头发上时不时还有水滴落在鼻尖和脸上,砸得沈呈心头一阵阵滞闷,但沈呈始终安静沉默地等待着她最后的宣判。

不知多久后,林亦书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沈呈,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对不对?我是说,在高中之前。”

沈呈措不及防愣住,被她这话一下拉入回忆漩涡。

她为什么要问这句话?难道已经看透他,知道了他所有的肮脏龌龊?

沈呈前所未有的慌惶,立刻背过身去,林亦书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直的背,但能清晰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异样。

林亦书百思不得其解,她想过了,贸然提退婚实在太无情无义,不如先弄清楚沈呈经历过什么,尽已所能帮助他,再帮他找到一个喜欢的人,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退婚了。

可她还没能说出自己的想法,仅仅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过去,沈呈的反应竟是这么大!

“沈呈,你……”

沈呈忽然冷淡打断了她,“没有,我们以前从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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