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钟情告别兄长,转身进了自己的潇湘院。
甫一进门,她脸上的轻松与喜悦骤然散去,眼底多了浓重的疲惫与悲伤。
她将手里的盒子交给芙儿放好,又让仆人备水洗漱,随后就寝。
这一夜,谢钟情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在一起,既矛盾,又痛苦。
她与庾危意相爱已有一年之久,这期间,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份感情之中,付出了真挚的情感,如今要割舍,谈何容易?
夜晚的寂静让她感到无助,小**郎坐起来紧紧抱住枕头,蜷缩在床头,默默哭泣着,泪如泉涌,浸湿了枕巾。
少**的一颗心如同被撕裂、被针扎一般疼痛,无法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
长夜寂寂,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疲惫和悲伤的重压下,她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她见到了庾危意,那个曾经带给她无数温暖和快乐的少年。
在上巳节这美好节日中,年轻郎君会向心仪的**郎赠送芍药以表情意。
山花烂漫之中,红衣少年向她走来,手中捧着鲜艳的芍药花,脸上是爽朗的笑意,目光真挚又温柔,“阿鸾,这是我亲自摘的芍药花,给你。”
谢钟情怔怔看着他,被庾危意眼里的柔情包裹着,一点点融化。
“多谢……”
她羞赧又欢喜接过少年郎手中盛开的粉白色芍药,玉白双靥晕开红云。
见她收下花朵,庾危意脸上笑意更甚,“阿鸾,随我来!”
他们相约一同去欣赏凤台山的樱花,享受春日的浪漫之景。
那时的庾危意,笑容灿烂而真诚,他的温柔和关怀仿佛阳光洒在身上,温暖而舒适。
可是眨眼间,风云变幻,一切都变了样。
蓦然间,庾危意定住了身,呆呆望着一个方向。
谢钟情察觉到他的异样,回头不明所以看向他,“昭之,怎么了?”
庾危意没说话,下一瞬,他忽地转身离去,抛弃了她,奔向远方,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子。
谢钟情愣在原地,茫然失措,急切呼唤着庾危意的名字,“昭之!昭之!你去哪儿?”**郎声音满是不解与哀伤。
然而,庾危意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他奔向另一个陌生**子,眼神炙热,仿佛那个**子才他的心头至宝。
他拥抱那个陌生**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仿佛谢钟情从未存在过。
这一幕,让谢钟情的心痛得无法呼吸,她试图追上庾危意,但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法移动半步。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庾危意牵上那个**子的手,二人相携而去,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
翌日一早。
谢钟情才刚睡醒,发现枕头全是泪痕,眼睛也是红彤彤的,芙儿见了担忧不已。
正在洗漱的时候,便有仆人来报,说是庾五郎来了。
“**郎,庾五郎求见。”
谢钟情想也没想,喑哑着声音,“不见。”
她必须心狠,若心不狠,昨夜的梦境就是她的来日!
不,已是现实,昭之已经有了别人!
背叛者,不配被原谅。
庾危意求见谢钟情不得,只能先去拜访谢氏**君,自己未来的外姑(岳母)。
苏氏听见庾危意来了,神情淡淡,一双黛色蛾眉轻轻颦蹙了下,而后摆手示意锦妪:“让他进来吧。”
“喏。”
锦妪依言退下。
须臾,只见一名身着艳红色锦缎制成的广袖长衫的翩翩少年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少年身材高挑,身姿犹如苍松般挺直,行动起来却又如风般轻盈敏捷,一头长长的墨发高高扎起,行动间随风飞扬,他身上的衣袍随风烈烈作响,显得既洒脱不羁又极具风度,而那张俊郎面庞更是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似是能够感染周围的一切。
待行至苏氏跟前时,少年停下脚步,先是稍稍弯下腰去,双手抱拳向前作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危意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声音清脆响亮,语气诚恳谦逊,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贤侄免礼,请入座吧。”苏氏随意道。
“多谢夫人。”
仆人迅速摆榻设几,庾危意褪了长靴,敛袍跪坐到高足榻上。
苏氏又轻轻挥手,侍**又立即给庾危意奉上热茶,庾危意点头谢过。
庾危意落座后,苏氏坐正了身子,端着得体的微笑,然这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目光清凌凌直视庾危意,启唇道:“贤侄来得正好,妾身听阿鸾说了,五郎昨日好兴致,出征前还有心情临幸美人......”
“不!不是!”庾危意大惊,没想到谢钟情已经向父母坦白,更没想苏氏这般直白,他急急解释,“那都是是误会!夫人你信我!”
“哦?误会?”苏氏端起面前漆木镶螺钿矮几上的彩釉茶盏,闻言眉头微扬,“贤侄的意思是,阿鸾在撒谎了?”
“不,危意并非那个意思。”
庾危意想解释点什么,却又难以启齿,只得着急道:“是阿鸾看差了,侄儿我与那姑子什么也没做!”
是还没做成,便被阿鸾打断了,他也不敢再继续了。
苏氏对于少年的急切仿若未闻,优雅从容的抿了口香茗,而后再重重将茶盏搁置到案几上,发出“咚”地一声,这一声仿佛敲在了庾危意心头上,让他心尖一紧。
“哼!”苏氏脸色骤变,从容消失,冷哼了声,收手放到膝盖上,挺直了腰板,目光凉凉射向他,“少给我狡辩,阿鸾亲眼所见,你还想抵赖?”
庾危意摇头,“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你敢说你没纳妾的心思?你敢说你没打算诓骗阿鸾嫁与你后再纳几房妾?到时反正已板上钉钉,我们阿鸾只能忍气吞声过一辈子,是与不是?”
庾危意略略心虚,但还想再辩两句,“我......”
“闭嘴!”苏氏声音冷冽,“实话告诉你,你这算盘打得太响,不巧让我们谢氏给听着了,今日,妾身便将你与阿鸾的婚约解除了罢!”
“不行!!!”
庾危意倏地起身,神色激动,“我都说了是误会,我与那姑子真没发生什么!我没对不起阿鸾,我没背叛她,这婚我不退!”
庾危意忍下心里的惊怒,两步立到苏氏面前,振振有词,“且不说,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我大兄、二兄和三兄已故,四兄卧病在床,庾氏嫡脉仅剩我一个男丁,为家族开枝散叶的责任落到了我头上,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我对阿鸾是真心的!我心里只她一人,即便将来纳妾,那些妾室也绝不可能越得过她去!”
苏氏听后更觉可笑,微扬着脸,审视着面前的高挑少年,不徐不慢道:“所以,你觉得,男子就该三妻四妾?”
庾危意讷了讷,想起谢夫人最是善妒,谢司徒的三个妾室因她一句“我不喜欢有妾室的脏男人”,便全都被送走,他气焰低了低,闷闷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身不由己......”
他的四个兄长,自幼同父亲去了北疆,妻妾都没一个,大兄他们出事时,皆尚未来得及为家中留下半滴血脉。
阿母悲伤欲绝,几度哭昏过去,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甚是着急啊。
在得知他也要上战场时,母亲担忧他如同几个兄长一样一去不回,这才强逼他宠幸了雎儿,争取留下一儿半**......
他不想母亲为难,阿鸾会理解他的苦衷的......
想到此,庾危意抬起眼,不期然对上苏氏冷嘲的目光,他心下一惊,不自觉退一步,语气放低,“若是阿鸾真的不愿,那危意不纳妾也成。”
左右先将阿鸾娶回家,其他以后再说。
其实还真让苏氏猜对了,庾危意还是想纳妾,若是谢钟情同意最好,不同意就瞒着,若哪天东窗事发时,阿鸾已经嫁给了他,还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为了家族,阿鸾总不会说和离就和离的。
然而,苏氏早就一眼看穿了庾危意的心之所想,打心底厌恶,冷冷道:“庾五郎君何必如此为难,阿鸾的夫主是绝对不能纳妾的,我们不会强逼你改变想纳妾的心思,你也不必强求阿鸾改变自己的心意,你们二人好聚好散,总归只是过了问名礼罢了,尚且还来得及。”
“不!都说了我不同意!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他追求了阿鸾那么久,好不容易打动了阿鸾,与阿鸾两心相悦,又好不容易走到议亲的地步,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就退亲呢!
“你不同意?”苏氏敛神,定定看他。
“对,我不同意!”少年郁躁又坚决。
而苏氏则冷睨了眼,“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又道,“你母亲早已不满阿鸾多时,倒不如趁现在把亲事退了也好。”
“没有!”庾危意连忙打断,“母亲没有不喜阿鸾。”
“是吗?”苏氏反问,“那到底是谁说我的阿鸾是老妒妇养出来的小妒妇?”
“不是,那都是谣言。”
庾危意的母亲,庾氏的**君桓氏,确实不喜苏氏,准确来说,是整个建康的贵妇都没几个喜欢苏氏的,因为苏氏早年刁蛮无礼,胆敢掌掴自己夫主,还极其善妒,容不下夫主的姬妾,辱骂自己夫主是脏男人,这谁喜欢?
可偏偏,那谢司徒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非她不可,哪怕抢也要抢来做继室。
起初苏氏是不答应的,她三番五次逃跑,但都被谢氏的人抓了回来,直到她怀孕才歇下了逃跑的心思。
自打苏氏生下谢钟情后,谢司徒更是对母**二人千依百顺,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
而谢钟情在母亲苏氏的熏陶下,自小就放言,坚决不允许自己的夫主有她以外的**人。
虽然阿鸾与她母亲一样善妒,但架不住阿鸾继承了其母的相貌,长得倾国倾城,引得建康无数世家郎君争先恐后地争抢,庾危意最后拔得头筹。
谢钟情这样的无礼要求,以前庾危意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左右他是家中五子,凡事都有上面的兄长顶着,可问题是,眼下不一样了,阿兄接二连三出事,轮到他挑起家中的担子了。
只能对不起阿鸾了,放手他是绝对不可能放手的。
庾危意拱手:“谢夫人,这些话我母亲没说过,这其中可能多有误会,母亲其实很喜欢阿鸾的。”
苏氏淡淡一笑,笑中带讽。
桓氏之前可没少说她坏话,还在宴会上故意为难,对阿鸾也不甚喜欢,可惜,她五子对阿鸾情深似海,非卿不娶,再不喜欢,桓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以前看在庾五郎对阿鸾真心实意,她便不做计较,而今庾五郎有意背叛阿鸾,她还忍什么?